嘆聲,半倚在車壁上的儀華,眼皮動了動,想啟口寬慰幾句,又覺一切話什皆是蒼白無力,不如不說。
轆轆的馬車聲起,當值的守城侍衛臨檢放行,儀華的情緒也隨之有了波動。在這裡生活了整整六年,六年裡未出過魏國公宅一步,六年後她出城三次。第一次,是在三更天的深夜,未見城中景象;第二次,為大行皇后馬氏送殯,心下惶恐未留心看過;第三次便是現在,因滿腹的心事,她亦無閒暇心去看。然而,此回一別再來就是三載以後!
想至此,儀華一下睜開眼睛,湊到馮媽身邊,透過微微掀起的窗帷,舉目望去,車外塵土黃沙飛揚,只能於模糊地視線間,依稀可見那抹醒目的硃紅色城門越來越模糊不清,終是消失在視線內。
儀華暗歎一口氣,又重新倚回了車壁,在馬車上下顛簸中,思緒迴歸方才所想。朱棣子嗣稀少,至今只有年僅四歲的嫡長子朱高熾,以及一名僅兩歲的庶長女。但子嗣的稀少,卻不代表他身邊的女人就少。北平燕王府中,有名分的妾室共三名,妾室以下還有四名姬女,無名份的婢伎又各有數名。
向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何況還是共同分享一個丈夫的女人們。但是這些尚不在她考量範圍內,畢竟她無心與她們爭寵,而又以她現在的身份,她們是難以撼動的。只是當下之危,是她該如何讓王府眾人相信她就是徐儀華,又該怎般對待她的“親生兒”朱高熾?
一個個難題擺在面前,儀華還未思量出應對之法,馬車已駛入了北平管轄地,再過一日便可抵達王府。
此時節已是數九寒天,王府護衛們雖是北方漢子,但在北風呼嘯中日夜兼程的趕路,也是疲乏至極。於是到了北平境內,朱棣下令在驛站整休一晚,第二日清晨再啟程回府。眾護衛一聽此令,具是心下振奮,車程不由加快許多,至天剛黑不久,隊伍行至驛站。
儀華乘坐的馬車上,鋪著又厚又軟的毛皮褥子,可一連在馬車上待了兩個月,早已被顛簸的渾身似散了一般。尤其是待進了北方後,乾燥寒冷的天氣,讓一直生活在南方的主僕三人是吃夠了苦頭。這會兒一聽要在驛站休整一夜,三人頓時來了精神,忙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髮髻,等著內侍過來。
少時,有內侍在外恭候請下馬車,儀華戴上氈帽,又緊了緊身上的紫貂斗篷,才手捧著一個鎏金小手爐在馮媽、阿秋的攙扶下,緩步從馬車裡走了下來。腳下初一站定,刺骨的寒風直往身上刮,儀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環顧了四周一眼,問道:“王爺呢?”
一旁的內侍躬身答道:“王爺與陳侍衛長他們一塊,讓王妃您先去驛站內休息。”聽到這個回答,儀華毫不意外,就這些日子的風餐露宿來看,朱棣是一個能放下親王架子的人,他每日皆與隨行的侍衛一同食宿,從未來過她的馬車。剛才她也不過是按例詢問一句便罷,隨後自是跟著內侍在驛站的官員領路下,進了他們事先準備的房間。
房子是典型的北方構造,少不了燒得暖烘烘的炕牆與炕床,一進屋子內就感一股緩和勁兒,卻也覺得乾燥的厲害。馮媽打發了內侍婢女等人退下,一邊伺候著儀華去了斗篷、氈帽,一邊笑道:“小隔間燒了熱水,讓阿秋伺候您洗洗,婆子去看看廚房備的飯食,再端盆水放在屋裡去些燥。”
兩個多月沒洗過澡了,儀華一聽有洗澡的熱水,眼睛一亮,忙三兩步走了過去,掀簾一看,果真就見小小的隔間中放著一個梨花木沐浴桶,裡面正冒著騰騰竄升的白霧,實在喜歡,也不等正在鋪床的阿秋,徑自寬了裡衣下了木桶。
洗了澡,儀華想著也無外人在,裹了羽紗浴袍就鑽進了炕上,舒爽的氣息瞬間穿遍全身,她不由舒服的嘆了一口氣,轉頭對身後為她擦拭頭髮的阿秋,道:“一會兒,讓再送些熱水過來,你和馮媽也一道洗一下,保準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