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清晨,容輝稍事梳洗,換了身乾淨短褐,去食堂領了早點,又去向萬管事告假。萬管事聽是瀟璇交辦的事由,就問他:“三天可夠?”
弟子下山,只須本師首肯。執事領著月例,若要下山,必須告假。各處管事最多能批假三天,超過三天得由本房“首座”批准,超過十天,得由“水雲堂”批准,超過一月,得由掌門批准。
容輝見他上道,心中好生感激,忙拱手解釋:“我送個親戚回靈州府,朝發夕至,明天落鎖前能回。”
萬管事不再多問,簽了三天的假條,又鄭重囑咐:“江湖險惡,你萬事小心,莫多逗留。”
執事下山,著實不易。萬榮和秦家兄弟聽了,也讓他帶些時新的物件回來。容輝一一記下,這才去“無量閣”接人。前院只有兩個道童在練拳,雖是盛夏時節,卻透著冷清。
容輝頷首見禮,直接去了後院。那美婦還在和瀟璇說話,神色懇切,還在囑咐。瀟璇穿了套素絲深衣,蘭繡葳蕤,格外別緻。左手託著茶盅,右手夾著盅蓋,陪坐在正屋喝茶。盅蓋輕刮浮葉,瓷器相砰,叮叮迴響,更襯得廳室清幽。
容輝走下游廊,見瀟月和瀟娟拿著糕點在逗弄兩個小傢伙,不由會心一笑。瞥眼看向正屋,卻見瀟璇神色恬淡,眼簾低垂,似聽非聽,似瞧非瞧。那幽幽地砰瓷聲,更慎得人心裡發慌。
容輝頭一次覺得瀟璇高深莫測,不由打了個寒顫。悄步上前,低聲問瀟娟:“她這是怎麼了?”
瀟娟訕訕地說:“她教訓人的時候,就是這樣,你以後可仔細了。”又吐了吐舌頭:“故作老成!”
容輝卻不以為然:“這種氣質,絕非身負傲骨、久居上位能有,她絕非做作。”自忖學十年都沒她半分火候,又不由搖頭,接著問她:“教訓?這話怎麼說。”
“也沒什麼!”瀟娟直言不諱:“師姐提議留兩個小傢伙在山上教養,師父同意了,她卻非要帶兒女下山。”
“人之將死,想讓幼子承歡膝下,正是人之常情。”容輝據理推測,又覺得情理不符:“為什麼那婦人不同意?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撇眼見那婦人淚盈於睫,就差給瀟璇跪下,不由嘆了口氣。
瀟璇見容輝來了,徑直起身迎出:“你送他走吧!”那婦人唯唯跟隨,向容輝點頭見禮,再沒那份輕狂。兩個小的見母親要走,紛紛掙開瀟娟和瀟月,小姑娘拉了那婦人的袖口,小傢伙徑直去爬騾車。
婦人神色怏怏,又看向瀟璇。瀟璇懶得理她,向容輝使了個眼色,徑直走到一邊。容輝跟上問:“什麼事?”
瀟璇睃向那美婦,見她在哄弄兒女,這才說:“此事關乎師父名譽,他的名譽就是我的名譽,你斟酌去辦。”目光冰寒,好像在說:“你懂的!”
容輝隨她看去,那婦人穿了套半臂仙裙,帶著赤金頭面。香絲錦繡,彩徹輝煌。身姿豐盈,嫵媚含羞,果然是個美人。“看來掌門真人在她身上沒少花錢,現在叫我來,就知道沒什麼好事。莫非要我殺人滅口,莫非也是在考驗我?”他心中苦笑:“這樣的姑娘,哥要不起!”深吸一口氣,悄聲反問:“我這一去,再難通音信,你的話都做數嗎?”
一語雙關,瀟璇聞音知雅,微微點頭。兩個人會心一笑,容輝又去牽騾車,瀟月提給他一隻食盒,鄭重囑咐:“這是糕餅和涼開水,夠你來回用的。”
容輝道謝接過,才來得及看那遊車。五尺圓蓋,兩層圍簾,罩著一方藤椅。雖然狹小,卻極愜意。他鉤好布幔,留下一層紗簾虛掩,才牽過騾車,請那婦人座乘。不知那婦人是怎麼哄的,兩個孩子雖然憋著嘴眼淚汪汪,卻不鬧了。
容輝牽著騾子,從專走馬車的花徑出了“太極門”。車伕過來接手,他便不好同乘,於是氣行全身,跟在一旁,直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