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去,看見入畫她們。除了有些憂傷,看不出異樣,這在外人看來是自然的,和舊情人告別,難免不難過的。婆子媳婦們不敢湊近了問,卻留神看她,見她衣飾整潔,知道沒什麼不軌的事,紛紛鬆了口氣。她詭異地笑出來,由著她們擺弄,上車,回家。然後呢……就是等待,嫁人。
因為是小妾,不必明媒正娶,惜春草草地由眾人撥弄,她的第一次婚姻,只記得大紅的嫁衣,晃動的燭光,人影,一陣陣嘈雜中偶爾冒出高亮的女音,那是女儐相尖細的唱禮。她心靜如落雪無聲,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陳侯夫人閒雅地端坐上首,事隔半年不見,惜春再見這個影響自己一生的女人,她仍是那樣氣度高貴,只是不見了當初的親熱勁,眼睛裡始終有淡淡的怨懟和嘲諷。那怨和嘲,自己也不知是對誰。名門高宦的女兒,十六歲嫁了人,眼看著昔日的遊擊參將一路攀登至公侯的高位,她也夫榮妻貴,坐在那群命婦中間,進宮請安的時候,連太后都對她禮遇有加。可是她知道,他心裡沒有她,這麼多年,他到底是看上了一個!惜春現在進了門,雖說是她自己去相看的,進了門的女人,不僅是一家人,恐怕也是敵人。
“起來吧,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她接了茶說。
“是,夫人。”惜春退了一步。她立在一步之外,知道自己身份已變。不再是小姐,而是妾滕。早有喜娘牽引著去新置好的廂房。大紅蜀繡的錦衾上早鋪了一方素絹,惜春立在旁邊靜望,見她忙好,取一封喜錢打賞了,並沒半點嬌羞,她已經十七歲,比陳侯夫人嫁時還大——王夫人教過了這承歡之道。她自己知道,沒有羞恥的權利。
喜娘果然千恩萬謝地接了,出去掩了門。惜春坐在床上,望著燭影,房門輕響,她聽見腳步聲停在身後,知是陳侯來了。她站起來盈盈下拜:“妾身惜春伺候。”
抬眼時,望見自己的夫君,年邁老朽的男人,身材自有些臃腫,氣勢卻不弱,雙眉濃黑。一雙眼睛銳利如鷹,切切地看住了她。惜春溫順的靠近他,替他寬衣解帶,知道自己不能有一絲厭棄的表現。一絲亦不能。
陳侯由她伏侍,盯住她許久,終於閉上眼睛露出一點笑容。
風捲殘雲,被翻紅浪。年邁的陳侯比年輕人更迫切,更猛烈,如懸崖是砸下的磐石決意壓碎她嬌花軟雪似得身子,毫不憐惜。因為可能下一次,就會心有餘而力不足。惜春閉了眼,由得他去忙,只從喉嚨裡游出呻喚來——聲音可以比肢體扭出更多的花樣。“老爺……”她在他身下,細弱地遊吟:“饒過我。”這是作戲,她比誰都清楚。他縱然身材魁梧筋骨結實,面板卻已鬆弛,沒有一點鮮嫩的氣味,畢竟是年齡不饒人。惜春在他身下,猶如埋身於枯葉堆裡。最緊要是一點火星沒有,埋死在枯葉堆裡也燒不起來。
短兵相接,她竟然不覺得痛,卻叫出來,眼角一樣滑下淚水,彷彿痛極。她心裡如日晝交錯,光影凌亂,閃念間劃過馮紫英的臉,深入血骨的人,原來不是他。
他在她身上一陣劇顫,不動了。緊抵著也滑出來,又溼,又冷。她感覺被人抱緊,接著又鬆了,那個人終究不能久戰。他抱住她兀自喘氣:“惜春,惜春,我會死在你這千金難買的身子上。”
“老爺。我是你的人了。千金難買也是你的人。”她撇撇嘴婉娩地說道,一任香汗津津,卻抬手去撫他的臉。這是溫存,虛情假意也要溫存。
“是。”他的手兀自不捨的撫摸著她的身子,卻終於力不從心沉沉睡去。她在他身邊長長地出了口氣,渾身疲乏,卻無睏意。
次日晨起,惜春強支著身子要服侍陳侯起身,他按住她,臉上流露的眷戀溫柔是令下人驚訝的。“你不必起來,好好休息。”回身吩咐下人:“好好照顧姨娘。”惜春溫婉笑著,點頭,返身倚在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