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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一個女人一生中的24小時(5)

“最難說出的只是第一句話。兩天來我一直準備著把話說得清清楚楚,而且實話實說,但願我能辦到。您現在也許還不能理解,為什麼我要向您,向一位不很熟識的人,講述這一切。可是,我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時,我都在想著這樁往事。您不妨相信我這個老女人的話:一個人對於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對於其中唯一的一天,竟全神貫注凝望了整整一生,這實在是不堪忍受。因為我要告訴您的事情,僅僅佔據我這六十七年生命中的二十四個小時而已。而且我經常自我安慰,甚至到了神經錯亂的地步,我對自己說:一生之中有一個瞬間做過一次荒唐的事情,那又算得了什麼。但是,一般人稱之為良心的那種東西,是無法逃避的。上回聽到您十分冷靜地評論亨麗哀太太的事件,那時候我就暗自思忖,如果我能夠下一次決心,向某個人痛快地將我一生裡那一天的經歷敘說出來,這也許能結束我這種毫無意義的追憶和糾纏不已的自怨自艾。如果我信奉的不是英國國教,而是天主教,那麼我早就可以利用懺悔的機會說出了一切,來解脫獨自忍受的苦楚,——但我們是無法得到這種安慰了,所以我今天試著用這個奇特的方法,向您敘述一切,來求得解脫。我知道,我這一切非常荒誕,可是您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我的請求,為此我要向您表示感謝。

“好了,我已經說過,我打算向您敘述的只是我一生中絕無僅有的一天——其餘的一切時間在我看來全無意義,別人聽來也十分乏味。直到我四十二歲,之前的生活可以說步步不離習俗常規。我的父母是蘇格蘭富有的鄉紳世家,開了幾家工廠,還擁有許多田產。我們過著鄉間貴族式的生活,一年裡大部分時間住在我們的莊園裡,夏天則去倫敦度假。十八歲時,我在一次宴會上認識了我的丈夫,他是名門世族R家的次子,在駐印度的英國軍隊裡服役了十年。我們很快就結了婚,婚後在我們的社交圈裡過著歡樂無憂的生活,一年中三個月住在倫敦,三個月消磨在自家的莊園裡,剩下的時間到義大利、西班牙和法國去旅行。我們的婚姻非常美滿,從來沒有蒙上過一絲陰雲。我們的兩個兒子如今也早已長大成人。在我四十歲那年,我的丈夫突然去世了。他從前在熱帶地方的長年生活使他得了肝臟病,這次舊病復發,真是可怕,前後不到兩個禮拜,我就永遠失去了他。當時我的大兒子正在軍隊裡服役,小兒子還在唸大學——於是一夜之間我突然陷入了空虛寂寞中,像我這樣習慣於家人團聚、生活溫馨的人,一旦孤單獨處,實在痛苦不堪。在那所淒涼的宅院裡,每樣東西都令我觸景傷情,為失去了親愛的丈夫而悲痛不已,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在這所房子裡多待一天了:於是我決定,在我的兒子們成家以前,我將幾年時光去遊山玩水,以遣悲愁。

“從那以後,我基本上認為我的生活已毫無意義,毫無用處。二十三年來與我形伴影隨情投意合的人已經死了,孩子們並不需要我,我也擔心自己抑鬱和憂傷會破壞他們的青春——對我自己而言,我倒是無所希求、無可貪戀了。

最初我移居巴黎,煩悶時便出去逛逛商店和博物館;可是身邊的這座城市和各種事物,我覺得異常陌生。這兒的人我也不願接近,我接受不了他們因看見我服喪而向我頭來的表示禮貌的憐惜眼色。在這幾個月我東飄西蕩,昏沉恍惚,那種日子究竟怎樣度過的,我自己也無從記起了:我只記得,當時我始終懷著一死了之的願望,只是因為缺乏勇氣,自己才沒有促成這一渴望已久的心願。

“在我居孀的第二年,也就是我四十二歲那年,為了打發那已經變得毫無價值、而且無法消磨的時光,我在三月末來到了蒙特卡羅。實在說,我之所以到蒙特卡羅來,完全是由於孤寂無聊,因為那種令人難受的空虛,像是一陣脹塞胸臆的噁心,這種空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