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顧把自己鎖在馬桶閣裡,坐在馬桶蓋上,一直等到一雙陌生的鞋走進來。那是一雙又大又扁的腳,活像穿了女人鞋的男人腳。做那事之前總要先排排乾淨,小顧坐在馬桶蓋上想。
半個小時之後,小顧用鑰匙開啟家門,看著床上定格的兩個人,什麼也沒說,拾了女老師所有衣服和兩隻大鞋便走了。小顧見女老師穿著楊麥的衣褲出來,腳上的男式布鞋一步一
趿拉。她跟在女老師身後,進了大學宿舍。宿舍的其他三個人正在午睡,小顧這才登場正式亮相。她把女老師的衣服一件件地撕,從內褲到外衣,一邊撕一邊大罵。小顧這樣罵街的時候完全是另一人的嗓音,小市民透頂、兇悍之極的女人才有的嗓音。這嗓音疤痂累累,粗糲牢實,多次被撕爛又多次癒合。此刻它不斷被撐到極限,讓你感覺它正在炸裂成無數碎片,卻奇蹟般再次達到一個新的極限。小顧的罵街幾乎是歡樂的,臉也是隨時要仰天大笑的樣子,眼睛亮得可怕,卻盯著一個抽象的目標。不久宿舍視窗、門口就黑暗下來,人把正午的光線全擋住了。懂行的明白,小顧的罵街是專業的,那些小巷子市井人家專門出這類專業罵手。專業罵街和業餘罵街不同,並不是非有敵手不可,也不是要在一來一往的舌戰中佔上風,專業的罵街開場不久就把敵手甩了,更不會讓敵手插上嘴,製造舌戰的機會,這種大手筆罵街上來就昇華,成了一種抽象境界。
小顧罵街的成果,是女老師在暑假後調走了。
楊麥開始和小顧冷戰。一個星期下來,小顧還像平素那樣做個嗲臉說:“你一個禮拜都沒理人家了。”
楊麥看都不看她。
過了一個月,小顧不顧秋天又潮又冷,晚上穿著透明短褲在屋裡走來走去。楊麥只當她不存在。小顧走到他寫字檯邊上,手推了推他的肩,他晃了晃,她推得大一些,他晃得更大更無力。小顧伏在他身上,和他一塊晃。晃得要多嗲有多嗲,天下女人,也只有小顧能嗲成這樣。楊麥隨她去擺弄,手還拿著鋼筆。
“你一個月都沒碰過人家了。”小顧蜜一樣淌在他身上。
楊麥這回有反應了,他忽然抽出身,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讓小顧一向糊里糊塗的腦袋裡出現了一些陌生的大詞: 尊嚴、平等、屈辱,等等。她不知哪一個詞用到楊麥和她此刻狀態最合適,似乎又都不太合適。她原以為這一類大詞只屬於書和話劇,永遠不會和她的生活有關,從楊麥眼裡,她意識到,她的生活也許從來沒離開過這些大詞。
楊麥和小顧的冷戰結束在一九六九年春天的一個清晨。楊麥一早出去解手,小便池站的一排人全躲著他。他心裡已明白了七八分,卻仍想證實一下。他走到凹字樓的走廊上,拉住雕花欄杆向外探身,便看見了大門內的大字報,上面他的名字寫得有斗大,但他卻看不清給他的一長串罪名是什麼。
一回到家他對正在梳頭的小顧說:“小顧,你今天還要上班啊?”
小顧心裡轟地一響,眼睛全花了。但她拼命忍住淚,裝得像昨夜還跟他枕邊話不斷似的,耍著俏嗆他一句:“不上班做什麼?在家裡礙人家的事啊?”
“不要上班了。”
她這才看見他臉色灰冷。她趕緊上去,用自己額貼貼他的額,然後轉身去找阿司匹林。楊麥一生病就會叫小顧請假。楊麥卻叫小顧別忙了,坐下來。他像對一個孩子那樣,拉著小顧的手,告訴她從今天早上起,他就是個壞蛋了,做壞蛋的老婆是很難的,小顧還年輕,一定要努力去學著做。
小顧發現楊麥的手完全死了,又冷又幹,指甲灰白。他竟比她害怕,竟比她受的驚嚇要大,應該是她來保護他的。小顧不在乎地笑笑,說洗臉吧,洗了臉我去買水煎包子給你吃。
兩天後,一群人半夜跑來,打錯好幾家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