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遙遠的聲音在說:“二龍,二龍,睜開眼,看看我是誰呀?”
天已經大亮,他睜開了眼縫,先看到那對閃亮的眸子,原來因為耳朵裡灌滿水,其實蘆花就在他身邊,他這才放下了心,合上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等他再睜開眼,蘆花告訴他說,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情了。
多麼沉重的負擔,多麼艱鉅的路程,該付出多麼堅強的毅力,才能把於而龍從湖心島弄到沙洲上來!現在,於而龍划著舢板,正是沿著她曾經〃水走過的路,一步一步地前進,他簡直不能想象,一個女人,一個妻子,是什麼力量在促使著她,為了丈夫,去做她按說根本不可能辦到的事,僅僅是為了愛情麼?僅僅因為他們是結髮夫妻嗎?
或許部分是,但絕不完全是,因為,在那時,生死存亡是比較顯而易見的,用不著整整花上十年時間,去認識一個真理。
“你要活著,明白嗎!二龍,要活下去……”他耳畔又響起蘆花的呼喚,在那間曾經生養過他們女兒的窩棚裡,是蘆花緊緊地摟抱住他那完全凍僵了的身體,使他從麻木中漸漸緩解開的。她不住聲地在他耳旁呼喊:“ 二龍,二龍,你聽見了嗎!萬萬不能撒手走啊!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們不能離開石湖,沒有上級的命令,我們不能撤走,就是死,我們也一塊死在石湖,二龍,二龍……”
她好像害怕一旦停止喊叫,於而龍的魂靈就會飛走似的,把那冰涼的臉,攬在胸前,俯身朝他喊:“ 二龍,二龍……睜開眼,看著我,看著我吧……”滾熱的淚珠,一顆一顆跌落在他的臉頰上。
突然間,他眼前的場景變換了,不是石湖。他從昏迷的狀態裡驚醒了,他發現他躺在醫院的手術檯上,身邊站著眼睛哭腫了的謝若萍,還有憤怒的於蓮,和那個咬著嘴唇的小狄。因為門外、窗外喧嚷的聲音太大太響,以致緊急搶救的外科大夫、護士,都驚嚇得無法進行手術了。
於蓮看見她爸爸的嘴唇在翕張著,便附在他耳邊說:“ 這幫人鬧到醫院來啦,非要把你揪回去接著鬥!”
其實,他關心的是,誰把他從電工室弄到這裡的?
猛地,手術室的門拉開了,陽明走了進來,這個從來溫和儒雅,親切平靜的政治委員,以少有的憤怒回過身去,衝著門外喧嚷的人群,莊嚴地申斥著:“你們要幹什麼?不許過來!我把於而龍弄到這裡來搶救的,一切由我負責,你們誰有槍,誰有刀,衝著我吧!”
他披著將軍呢大衣,像一尊神似的站在門口,那種不許逾越的威嚴,虎視眈眈的眼睛,喧嚷聲漸漸地平息了,喧鬧的人群慢慢地散開了。
“謝謝你,政委!”躺在手術檯上的於而龍喃喃地說,他本想伸出手,但是,遺憾哪,被打得骨折受傷的四肢,都叫大夫打上了石膏繃帶,動彈不得,只好苦笑著:“差點見不著你!”
“二龍,不要頹廢,有朝一日,還得把實驗場搞起來!”
“啊?”於而龍耳朵都聽直了:“什麼?政委,你說什麼?”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這樣一個實驗場不算多。我們當兵的,不能赤手空拳去打仗。”
“全毀了!”
“沒關係,只要人在。”他抱歉地說:“來晚了一步,讓你受了重傷!”然後指著那嬌俏的秘書:“ 要不是她挨著揍打電話——”這時,他才注意那個咬著嘴唇的小狄,也被打傷,用繃帶吊著臂膀。
於而龍潸潸的淚水,泉湧似的流出來。
“記住,二龍,天不會坍,黨不會死,我們得活下去,還得接著幹!”
可是,無論是蘆花,也無論是陽明,都不在人世了,而於而龍還活著,如他們所期望的活下來了。黑斑鳩島上的冬天,確實是不容易熬過來,老林嫂看出他太激動了,便感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