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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是死是活,我們總要曉得個信……”何興孝話未說完,哭聲已經出來了,“我的孫兒呢……”

等他安靜下來,李篾匠才說,許蓮死後十天,何二就失蹤了。李家溝的人都說何二是楊光武的兒子豺狗子打死的,偷偷地埋了;何二失蹤不上一個禮拜,豺狗子就口吐白沫,突然死去,這也是報應吧。現在,楊家只剩下楊光武跟何大,何大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皮老漢(那一帶對繼父的稱呼)倒不像以前那樣有理無理地打他了。

飢餓百年 二十八

何大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

他來到黃桷樹下,坐在樹下方的水凼邊,眼淚一泡一泡地往外湧,卻沒有一點聲音。這個水凼何家坡人叫溝碥,幾層院子的人都在這裡洗衣。以前,洗衣服是在堰塘裡,自從被瘋狗咬死的何地埋在堰塘附近,就沒有人敢去洗衣,後來,堰塘成了牛的滾水凼,坡上人洗衣服就集中到溝碥來了,一些大宗物品比如被子棉襖一類,就到大河溝去洗……何大在那裡哭到中午,一個小媳婦下來洗衣,驚詫地問他何以獨自在這裡哭,何大一五一十地說了。小媳婦悲傷地嘆息:“咋個得了哦!”將衣服放在石岸邊,飛跑到幾層院子,把這訊息報告了眾人。

頃刻工夫,溝碥圍了數十人。數十人圍著一個流淚的小男孩,竊竊私語。

一些當年妒忌許蓮美貌甚至妒忌她“浪蕩”的婦人,也紅了眼圈。

談到何大的將來,都是一致的口吻:如果何興孝不收留,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何興孝跟嚴氏都沒有到場。

人們在溝碥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個時辰之後,就紛紛散去,他們斷言,要不了幾天,何家坡上不知哪一個角落,就會出現一具死屍——想到這景象,都不免心裡一沉。

不過,這並不能打亂他們正常的生活秩序。他們自己的日子還顧不過來呢。再說,死一個孤兒,從本質上說,跟死一隻貓一隻狗或者一隻小豬沒多大區別。

溝碥又只剩下兩個人:何大跟那個小媳婦。

冷啊!從水凼裡溢位的細流,結成了藍色的薄冰。那些被翻耕過準備點冬洋芋的土地裡,黑霜像瀝青一樣膠住了土塊,要種莊稼,就必須重新翻耕。小媳婦見何大穿得單薄(楊光武和劉氏在東巴場給他買的那身衣服,已被劉氏帶走),把一件待洗的衣服給他披上,再用搗衣棒敲破凼裡的冰蓋,舀一盆水,把髒衣服泡了,一邊上皂角,一邊紅著眼睛說:“弟弟,莫怕,你不是還有個三老爺嗎,不管他要不要你,賴到他屋裡去再說!你爸你媽留下的田產,全被你三老爺佔了,他不收你,也說不過去。”

何大心裡沒有什麼田產的概念,他只是希望三老爺何興孝真的能夠收留他,可他來何家坡這麼久,三老爺從沒跟他說過一句話,有幾次他碰到何興孝和嚴氏,主動叫他們,他們連嗡都不嗡一聲。因此,何大依然蜷縮在那裡流淚,不敢去找三老爺。

小媳婦並沒取下披在何大身上的衣服,盆裡的洗完後,就對何大說:“弟弟,你還沒吃早飯吧?先到我家裡吃了飯,就到你三老爺家裡去。”

小媳婦端上木盆,盆底擱在髖骨上,一手摳住盆沿,一手牽著何大,往家裡走去。

我已記不清父親有多少次向我說起那個小媳婦,每次說起她,父親的淚水都像血一樣黏黏稠稠往外流,有時還跪下去,祝小媳婦的在天之靈萬福安康。小媳婦是在不上二十歲的時候被婆家打死的,她十五歲嫁過來,幾年都不懷胎,婆家嫌棄她,暴打她,終於被婆婆一鐮刀啄到太陽穴上,死了。婆家把她的屍首偷偷扔進了一口古井。那口古井,在何華強的屋後頭,坡上人集資挖掘的,可它只供了村人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