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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和蛋清已不分明,小雞隨時可能破殼而出。

這年七月,何大突然得到一個訊息:他三老爺何興孝的二兒子何民,幾年前就死在了戰場上:劉湘的部隊開赴上海,與日軍展開激戰,日本人的一發炮彈,擊中了何民師長的指揮部,何民被炸得血肉橫飛,事後,連頭也沒能拼湊完整。

何民成了清溪河流域一個了不得的英雄,可這訊息很久才傳到了處在夾皮溝裡的廠溪。

在何家坡,何大隻見過何民一面,而且也早聽說他是一個流氓無賴,但是,他畢竟是三老爺的兒子,何況他現在又成了英雄;在清溪河流域,抗日將士出過不少,但像何民這樣以師長之尊死在抗日戰場上的,唯此一人。

東家李紅元彷彿知道何大的心思,很體己地說:“我聽人講,何師長的屍骨運回了何家坡。他家裡沒人,你是他堂弟,是不是回去看看?”

何大千恩萬謝。

兩天之後何大就出發了,臨走時,李紅元說:“你在我家裡掙的穀子,我幫你存著,從何家坡回來,你繼續留在我家也行,把穀子取走也行,全看你自己。”

何大應了,挎上一個褡褳出了腳。

出腳不久,他就聽到人們報告著同一個訊息:日本人的飛機又要來轟炸了。1940年盛夏,日本人的飛機曾轟炸過敘定府,把街道炸得火延三月不熄,據說這一次將更加猛烈。人們談“日”色變,寧願信其有,不願信其無。何大跟著那些從敘定府來的逃難人流,走走停停,風餐露宿幾天幾夜,終於到了東巴場上。東巴守備對害怕日本人的逃難者很不耐煩,說那些戴瓜皮帽的鬼子兵已經被緬甸森林裡的白蟻啃得只剩光骨頭了,怕他個卵啊!大家見時局的確也是清風雅靜,又紛紛返鄉。這樣,他們就等於把何大送到了東巴場上。何大去一個商販手裡買香蠟紙火,預備回何家坡給父親燒,也給何民燒,搭話的時候,才知道這商販是清溪場來的,何大說:“清溪場我熟。”那人問來由,何大沒說自己討口要飯的事,只說他三老爺的兒子何民在那裡待過,他最近幾年在廠溪做活,今天才回何家坡去給何民燒紙。說起何民,那人一臉的敬佩,但他告訴何大:何民犧牲過後,就安埋在上海,哪裡運回了何家坡?訊息傳回後,敘定和永樂都沒有表示,倒是萬家賭場的老闆為何民塑了一尊高達兩米的石像,立在賭場門口。

既然何民的屍骨沒運回何家坡,何大回去就少了最重要的理由,他思量了一陣,覺得反正也想去看看何民的石像,便乾脆沿河下行,直接去了清溪場。

萬家賭場的門口果然有一尊何民石像,形象與何大記憶中的有很大區別。何民是方正臉,大塊頭,他要說的話,要做的事,都明白無誤地寫在臉上的,可石像頭很小,緊閉的嘴唇顯得過於扁平,眼裡含著一絲憂鬱,只是嘴角處那塊刀疤是顯明的特徵。石像底座的碑文上,記載著何民的功績:在廣大的淞滬戰場上,何民所部異常活躍,因此成為日本人重點攻擊的目標之一。戰鬥一場比一場跟得緊,一場比一場來得慘烈。區域也在不斷縮小,由初始的遠距離射擊發展為巷戰,繼之肉搏。何民本可以將指揮部撤離漩渦中心,可他無法容忍敵人的兇殘,更無法容忍自己的手下竟一次又一次敗給那些身材矮小手執長槍的鬼子兵!日你奶奶,老子何民是何等樣人物,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暗偷明搶,殺人放火,哪樣世面沒見過?你他媽的鬼子兵算哪把夜壺?!何民就帶著這樣的心思,堅決不撤,併發誓親自上戰場,手刃敵寇。他的戰袍還沒披上,悲劇就發生了……除了記載何民在抗日戰場上的英勇,碑文中也沒忘記書上他用滾木礌石打跑“赤匪”王維舟的事蹟。

何大將買來的柏香插在了石像前的泥盆裡。泥盆裡已密密實實地插滿了柏香的殘枝。

飢餓百年 四十二(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