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琛也蒙得不好意思,捋著鬍子微笑,說道:“老夫何以克當!——就這首詞請先生判斷一下仙意若何。我還有些字畫,改日一定請教!”剎那間,郭嵩燾便由下屬提升了“先生”,但他其實真的是個剛勁內斂的人,只是官場風氣逼人,只好外圓內方,因笑道:“卑職於此道素無研究,不敢妄評褻瀆。不瞞諸公,方才學生就在隔壁,諸公議論竊以為是鉅細糜遺的了,連補遺也是不敢妄言的。”
“你就在花廳?他們也不來報一聲!”餘保純笑道。“幸好剛剛並沒有說你的壞話,如今你到了這裡,倒是要多說你一句——大帥,這伯琛是太極拳的高手,別的甚好,就是少些硬氣!”
葉名琛一雙壽眉壓得低低的,古井一樣深邃的瞳仁一直盯視審量著郭嵩燾,末了也是一笑,說道:“亂世作官自然也有權宜之道。廣州人也有叫我‘葉頑石’的。我說頑石有什麼不好?你看海上那些礁石,不可敬麼?湖山石林,不可愛麼?‘石不能言最可人’,也叫石頭記!英國人的鐵甲船厲害吧?教他碰碰瓊崖看!”
眾人都笑,“大帥說的極是。”
說了幾句閒話之後,復又談起江寧的戰事,江南大營統帥和春在丹陽被李世賢部阻擊,中彈負傷,逃往無錫,在滸墅關吞食鴉片和燒酒自盡。太平軍連克丹陽、無錫,提督王浚、總兵熊天喜等陣亡,太湖沿岸俱被攻陷。原本在常州的兩江總督何桂清逃往蘇州,復又逃到上海,雖然上奏狡辯說自己督辦糧草,但京中傳來的訊息是龍顏震怒,何桂清革職查辦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二十四、五羊城中(三)
大家鬨然大笑。郭嵩燾卻覺得心裡塞了一團爛絮似的一陣難受,拿著國恥開玩笑,這些人太無心肝。偏轉臉看時,那個接手本的門政戈什哈晃悠著從簽押房踱出來,忙轉身出來,迎上去問道:“我的手本履歷遞上去了沒有?”
“回大人,這種事卑職怎麼敢馬虎?”那戈什哈正剔牙,扔掉牙籤笑道,“葉制臺他老人家那脾氣,誰敢催他?幾十號縣令,廣東的府道官加起來二百多,都在候著他老人家呢!”
郭嵩燾嘆了一口氣,問道:“制軍現在正忙什麼呢?”
“他老人家剛午睡起來,已經請了伍紹榮和鮑參議,說一會要議洋務的事。還有個英國人叫湯姆的爵士,是香港總督的參贊……卑職只管傳人送信,不敢攪擾……”
“我有要緊的事,你稟報我要見他!”
“制軍說過,除了洋務,別的事一概不許打擾——回大人您吶!”
“他現在在做什麼?——你再去傳話,郭嵩燾要見!”往日在京裡拜見炙手可熱的肅順都沒在廣州這麼難見,就算是皇后娘娘的貼身太監見了自己也是恭敬有禮,到了廣州,倒是被下馬威了,郭嵩燾的心裡有些惱火了起來,
“回大人,”那戈什哈收了笑容,一本正經答道,“制軍和胡師爺在焚香打坐,請祖師爺降乩。您要不信,卑職帶您西花廳候見,隔窗您就能瞧見的。”
郭嵩燾頓時氣得手腳冰涼,放著二百多人的匪防會議晾起來不開,廣東洋務海關軍政要事不理,睡到下午四五點起來,頭一件事是打坐請神扶乩——這還是朝廷再三降旨表彰,“制夷有方理政循道”的模範總督。如今又有了男爵的爵位!他鐵青著臉,咬牙格格一笑,兩塊咸豐銀元丟給那戈什哈。說道:“你帶我去!”那戈什哈得了錢,一邊往腰裡揣。笑道:“謝大人賞。不過卑職真得關照大人一聲,您是道臺,坐西花廳是規矩名分;您別亂闖,一闖就闖出禍來,卑職可兜不起。葉制臺最煩的就是這時候兒攪了他的壇場……”說著前邊帶路,曲折逶迤從大堂向西過月洞門,又穿過一帶花籬罩頂石甬道。指著一溜五間房道:“西邊兩間是書房,大帥就在裡頭。這三間是花廳,裡邊隔柵屏風擋著,是相通的。茶水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