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府裡實在是沒錢了。” 賴大恭恭敬敬弓著腰立在賈政身邊,聲音說得大小適度,語氣說得誠懇萬分,表情更是恭順非常。 . 賈政最不愛談錢。 俗!忒俗!俗不可耐! 原本他今日早早到了部裡,點個卯就想回家,一心想著趕緊回到夢坡齋小書房裡,與一眾門下清客說些風花雪月的文人雅事才好。 誰料想賈政正要往工部衙門大門口溜達,就又被知事小吏給請了回去——工部侍郎召集大家開會。 這種說公事的會最是無聊,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工部預算不夠的事情?修宮殿缺錢,修皇陵缺錢,修河道、修水利都缺錢,錢錢錢錢說個沒完沒了,將賈政煩得要死。 死熬活熬,一直熬到了快中午,人人說了一堆該說的好聽廢話,最後屁也沒定下來,因侍郎大人中午還有接待、下半晌還有公幹,這才總算放眾人散去。 賈政回到府裡,先去給母親問安,賈母正同孫女們說話,只讓鴛鴦出來說了句免了,賈政便直奔趙姨娘屋裡。 聽著趙姨娘東拉西扯地說些閒事,雖不夠高雅,但還是讓賈政從身到心都鬆快了不少。 偏趙姨娘又說到了夜裡婆子賭錢、被老太太處置的事情,賈政一聽見“錢”字,頓覺得俗氣沖天,狠狠一皺眉。 趙姨娘一見,立刻就住了口,話題一轉,改說中元節聽酬神戲的事情,賈政才又展眉舒心道: “說到聽戲,那還是南方的水磨腔悠揚婉轉,我知道你不耐煩聽,這是因為你不懂……” 趙姨娘心下明白,賈政最愛在自己面前顯擺學問,便一邊耐著性子聽他叨叨,一邊故意說些村話蠢話。 只有這樣,賈政才會一邊嫌棄她,一邊喜愛她。 . 他二人正說得興頭,大管家賴大來了。 賈政畢竟身為榮國府家主,縱然心裡厭煩俗事,也只得硬著頭皮叫他進來。 結果賴大這一進來,才問候了賈政兩句,便又說到了“錢”。 . 賈政強耐著性子聽著,心神卻已經遠走高飛。 怎麼就躲不開這些俗人呢? 還讓不讓人活了? 自己回家來,能跟一幫清客文人說說風雅多好。跟善畫工細樓臺的詹光和擅長工筆仕女的程日興聊聊書畫,和通曉曲藝擅長音律的單聘仁和卜固修說說樂理,雖說彼此都從未真正在紙上落筆或是真正動手彈琴,但文人嘛,不必非得動手,清談就好,清談才雅。 這形而上的東西,一旦落在實處,就得有真才實學,那可就難了。 可恨自己不能活成蘇東坡那樣的大學問人物,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出口便是錦繡文章,潑墨就是華美畫卷,往來都是文人雅士,行事瀟灑,詩酒風流,雖放誕不羈,但人人敬仰他的高尚情操, 賈政夢想自己能尋一處風雅脫俗之處,月夜讀書,於香草遍地之處煮茶操琴,每日裡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高雅,忒高雅,那是何等的灑脫高雅的人生啊。 何至於如今每日都被“錢錢錢”沾染得俗氣滿身? 煩,真煩。 . “老爺,事到如今,這好歹也是個法子,怎麼也得讓娘娘的省親別院趕緊建起來不是?” “啊?哦,是這個道理。” 賈政方才端然穩坐,滿臉嚴肅,其實神遊天外,根本就沒聽見賴大到底都說了什麼,此時也不過是順口答音,隨便應了一句。 “珍大爺這一肚子的話,又不敢跟老爺說,小的這才斗膽替他跟老爺說了,還請老爺定奪。” 賴大跟著賈政幾十年,早將賈政的性子摸個透透的,他方才偷眼一看賈政的眼神兒,就知道這位當家老爺已經又不知在想什麼不著邊際的事情了。 是以他才趁機趕緊把要說的話都說了,此時看賈政明白過來了,賴大便不再說正事,而是恭恭敬敬地請賈政一錘定音。 果然,賈政如他所料,一臉正色,擺擺手道: “既如此,就按你們說的辦吧。 要記得天恩浩蕩,要記得祖宗恩德,咱們是忠厚傳家,不可張揚行事,不可大操大辦,不可盛氣凌人,不可背祖忘本。 你們做事要勤勉,措施要得當,貫徹要徹底,團結要緊密,想法要統一,克服萬難,堅持不懈……” 賴大隻聽到“就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