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宣回過頭,遠遠能看見一條火把連成的紅蛇在山腳盤旋,追尋他的蹤跡,也擋住了他的退路。
他心一橫,生死拋之腦後,縱身跳了進去。
帶著冰碴的河水灌入他的口腔,季平宣幾乎要在一瞬間失去知覺。
他遊了兩下,只覺比溺亡更近的威脅是寒冷。
四肢僵硬得不聽使喚。想就那麼沉下去,讓水流捲走,任意漂向何處。
他在靜謐的河水中浮浮沉沉,已窺見了死亡的半分面貌,忽而想到懷中那封未拆啟的信件,渾身彷彿被滾燙的岩漿澆了一下,再次撲騰著冒出水面,拼盡全力地仰頭呼吸,讓空氣穿過刀割般的肺部,在疼痛與冰冷中活了過來。
他艱難爬上對岸,兩腿戰慄地朝前奔走。追著盡頭的山線,看著天空從黑變白,草木上的露水凝結成冰。
他一路走,不敢與任何人說話。如同老鼠藏伏在陰溝中苟延殘喘。
最初的目標是京城。可是途徑過幾座城鎮,與京師還遠隔著千重山,便聽過路的遊俠、書生、羈旅,說了無數遍的“正道顯晦”、“世情蜩螗”、“時勢艱危”……“求告無門”。
一兩個全是這樣說。
莽撞的熱血退去,季平宣才意識到,他還太小,他什麼都辦不到。
他只有幾張不知寫著什麼的紙,如何才能在英雄落幕,人人明哲保身的年代,找到能為他昭雪的人?
天地浩茫無際,他又變得無處可去了。
他蜷縮在茶肆的草棚下,曬著太陽,在亂世中啃著泥沙,與路旁野狗的屍體一樣等著潰爛。
又一年秋至,他發現許多江湖人在往北面湧去,頻繁地提及同一個名字——“宋回涯”。
季平宣再次爬起來,舀著水洗乾淨臉,開始自己的第二段征程——去往蒼石城,追逐一個不認識的人。
他深知這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念頭,也願意橫渡險灘,萬里跋涉。
只是這一次,歷來死寂的旅途中多出了一些別的聲音。有人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那郎中靠譜嗎?扎兩針就走了啊?”
“誰讓你們給他灌了那麼多藥,再喝幾貼,人要燒死了。”
“若
不是我吊著他的小命,他已經死了!()”
那可真不一定。?()_[(()”
“宋回涯,你這人是專吃驢肝肺的嗎?”
腳步聲漸遠又漸近,去門口繞了半圈,回到床前。
梁洗壓著嗓子小聲問:“這裡究竟安不安全?別是那郎中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一群護院進來拿人。要不我先把那郎中扣下?”
宋回涯說:“寬心吧,他是我師弟的人。”
梁洗咋舌道:“你怎麼那麼多師弟?”
宋回涯悵然一嘆:“是啊,我現在也不知道我究竟有幾個師弟。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勸你一句,寫給自己看的書,千萬別不說人話。”
梁洗靠在床柱邊,無所謂地道:“老孃不識字啊,你又在說什麼渾話?”
宋回涯:“哦……這樣。那與你無關了。”
梁洗耳根難得清淨,怪不習慣的,側了個身,望向桌旁的嚴鶴儀,消失許久的良心裡生出些微不足道的師徒情,粗糙地關心了句:“往日舌頭跟成精了一樣,現在怎麼不說話了?”
“我與你是白費口舌。”嚴鶴儀高冷地轉了個方向,背對著她,“別說是成精了,我就算是舌燦蓮花,你又聽不進半句。”
梁洗想起他唇角新長的水泡,善解人意地道:“也好。你話多得嘴皮子都磨破了,好好歇歇吧。”
“你——”嚴鶴儀倏然回頭,感覺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在抽痛,淒厲吼道,“梁洗,你早晚要把我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