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塾內總共六個學生,一位老師,外頭抱廈中還候著若干個燒茶加柴的丫鬟小廝,古往今來上課都有一個不可避免的步驟——朗讀,還得是搖頭晃腦的那種。
不論你是不是已經倒背如流了,都得搖晃著脖子,顛簸著腦袋,微眯著眼睛,拉長了聲調一句一句的讀,要讀出感覺,讀出韻味,還要讀出無窮奧妙來;墨蘭覺得這動作女孩做不好看,總是不肯,如蘭兩下搖過就覺得頭暈,於是罷工,反正莊先生從不管她們。
只有明蘭卻深覺好處,這種活動脖子的圓周運動剛好可以鬆快一下因為低頭寫字做針線而痠痛的頸椎,幾下搖過後,肩頸立刻舒服許多,明蘭終於明白古代書生十年寒窗的低頭讀書怎麼沒得頸椎炎了;於是愈加賣力的搖頭晃腦讀書,引的莊先生一上午看了她兩次。
莊先生規矩大,不許服侍的人進來,於是磨墨添紙都得自己來,其他人都還好,可是長棟到底年幼,小小的手墨錠都握不穩,又恰巧坐在明蘭背後。
明蘭聽見後邊不斷髮出慌亂的碰撞聲,覺得應該拔刀相助,趁莊先生不注意,迅速回頭,把自己磨好的一硯墨和後桌上硯臺利落的調換了一下,真是集乾脆與輕巧與一身的完美動作,莊先生抬頭,明蘭已經坐好,懸腕磨墨,很認真很專注的樣子。
莊先生小眼睛閃了閃,繼續講課;明蘭鬆了口氣,這時,背後傳來細細如小鼴鼠的小男孩聲音:“……謝謝六姐姐。”
明蘭沒有回頭,只點點頭,表示收到。
因為這份革命友情,第二天棟哥兒來壽安堂請安時,在門邊上偷偷拉住明蘭的袖子,扭動小身體拱著小拳頭道謝,然後囁囁嚅嚅了半天,明蘭看著比自己矮一個頭的長棟,覺得這個身高比例十分令人滿意,耐心道:“四弟弟什麼事?儘管與姐姐說好了。”
長棟受了鼓勵,才結結巴巴把意思說明白,他既不佔嫡又不佔寵,香姨娘是王氏丫鬟出身,主子都不識字了,何況她,棟哥兒長到五歲了還沒啟蒙,聽莊先生的課純屬聽天書,既難熬又羞慚:“大哥哥…以前教過我幾個字,後來他要備考,我不好煩他……六姐姐,我…”
他少見人,又膽小,說話也不利索。
明蘭輕輕哦了一聲,暗忖,置身事外與助人為樂,何者才好?一轉眼,正看見長棟抬著一張畏縮的小臉,滿面都是期盼渴望之色,卻又小心翼翼的隱忍著,生怕受拒絕。
明蘭忽起惻隱之心,朝裡頭看了看,見老太太正和王氏說話,想想離上學還有些時間,便領著長棟進了梨花櫥,往一張小巧的八仙拜壽式雕花梨木條案翻了翻,找出一本描紅冊子給長棟,柔聲道:“這是老太太給我學字的,這本我沒用,還新著呢;給你你先練著,你年紀小,不用著急,每天只需學十個字便是個聰明的了。以後每日上學我都指派給你幾個字,你一邊聽莊先生說課一邊把字給記熟了便好,如何?”
長棟小臉上,綻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拼命的點頭,連聲道謝;明蘭看他這副感激涕零的樣子,想起自家小侄子被四五個大人哄著求著上學的死樣子,忽然十分心酸。
這天她當場教了長棟五個大字,示範筆畫的起始收筆,長棟瞪大了眼睛看,鼓足了勁兒一一記下,然後在上課時照著描紅本子寫字,描完了紅,還在宣紙上來回的練習,待到下課時,明蘭回頭去看,那五個字已頗有模樣了。
“棟哥兒真聰明,父親知道了,一定高興。”明蘭笑眯眯的摸摸長棟軟乎乎的頭頂。
長棟一張小臉欣喜的通紅。
明蘭本以為小孩子沒長性,哪知這以後,長棟每日請安都早來半個時辰,趁請安時來找明蘭學字,偏明蘭是隻貪睡的懶豬,每天都是掐著時點起床的,多少次丹橘幾乎要往她臉上潑水了才肯起床,這下真是要命了。
“六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