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純彥臉色微變:“盧學士……東方大人……不來嗎?”
白誠沒有回答,黑著臉苦笑。
過去的一夜,對東方諧真是驚心動魄。他並不知道翰林院中的大火,也沒有經歷皮肉之傷。但天明之時,當他面對著盧雪澤,他有一種虛脫之感。
雖然被禁軍團團圍住,但是沒有人敢於驚動盧雪澤。開始,盧學士只是說了一句話:“若任何一人碰到我,那么……萬歲是見不到活口的。”
而後,大家都注視著這位文質彬彬的學士將閃著寒光的刀片插進一個鮮血淋淋的人的腹部,在帶著脈搏跳動的軀體裡面遊走。在何有倫一聲呻吟之後,盧雪澤扯下自己的一片衣袖,將布片橫貫入何有倫的口中。對東方諧說:“你勒住兩端,別讓他咬傷舌頭。”
東方諧照著做,他的腦子裡怪紛紛的念頭,他想:既然何有倫命都不保,還想著他的舌頭做什么?可是他絕對不能問。他注視著盧雪澤在四周火炬下,優雅而俊秀的臉龐,他鎮定如千年深潭的眼睛,他從何有倫的身體裡抽離,沾滿鮮血的修長手指。東方諧忘記了一切,他甚至幻覺自己回到多年前,還是那個初入翰林院的外鄉少年。只有盧雪澤的聲音,才可以讓在繁華的京都裡面茫然的他平靜。
黎明時分,盧雪澤依然龐若無人,只是專心的縫合,他從髮髻後抽出了銀針,又從內衣裡面抽出了絲線。他的動作,輕柔的彷彿繡花的女郎,又如撫琴的隱士。但東方諧看得分明: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淡然,傲然的笑容。
盧雪澤的衣服溼透,漢白玉似的額頭上汗珠晶瑩。眾人已經目瞪口呆,他們也似乎忘記了自己是來抓人的,並不是來觀摩神醫救治別人的。
太陽出來的時候,盧雪澤停止了。他好象鬆了口氣。溫和的環顧四周,似乎在感謝緘默的軍士們。他把何有倫的身體靠在自己的膝蓋上,掏出一方手絹。先幫何有倫把額頭上的汗水擦乾,再將自己手上的血抹去。
他忽然拍了拍東方諧的手:“好了。小諧。他不會死。”他的聲音溫柔的讓最鐵石心腸的人也可以心絃一動。東方咬著嘴唇,才沒有過去擁住他。
東方諧什么也沒說。只是“嗯!”了一聲。
盧雪澤把何有倫放平,才站起來,對著為首的禁軍頭目點頭:“謝謝眾位。請你們把此人運送到宮內太醫院。我跟著你們走。”
禁軍頭目不禁抱拳:“盧學士,恐怕其中有些誤會,您到了大內,萬歲爺自然明斷。”
盧雪澤微微一笑,表示十分理解他的處境。
“請。”禁軍頭目指給他看一輛馬車。祖宗立下的規矩:文官七品以上除非確定罪刑,不然,都不能在囚車內拋頭露面。雖然昨夜不確定哪個翰林進入埋伏,但是還是預備下了兩輛馬車。
盧雪澤柔和的說:“一輛留給受傷的何編修,我暫且與東方大人坐一輛,可否?”
旁人是無法拒絕這樣的請求的,因為東方諧跟著盧雪澤上了一輛馬車,他們剛一關上車門,就可以感覺四周被馬匹圍得密不透風。
東方諧突然抱住盧雪澤的脖子。熱切的像個孩子。
盧雪澤沉默著拍了拍他。然後垂下手臂,一動不動。
東方諧意識到什么,才放開。盧雪澤閉目養神,半晌才拉過東方諧的手握著。東方諧的手被一宿的山風吹得冰涼,盧雪澤的手卻依然溫熱有力。
“小諧,你不必擔心。”他說。
東方諧海棠花色的嘴唇不悅的抿了一下:“我沒有擔心。你……沒什么事就好。”
盧雪澤目不轉睛的注視他片刻,道:“我不會有事。”
他把東方的手在手心裡面合緊,輕聲道:“你一旦入獄,我不會再來看你。但你要相信,有我在,你必定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