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彈,更提不上製作工藝,它是我哥小學手工課上的作品,在我週歲那年做為“抓周”的物件之一,混在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里。
我哥比我大十歲,我連爬還不會的時候,他已經會炒青菜、熬粥、洗衣服,甚至縫補了。沒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家那時候境況不好,桌椅都是我哥半夜從廢品收購站裡偷偷撿回來的,為此他還捱過收購站的人不止一頓打,有一次差點被打斷了腿,卻只偷撿回來了一塊木頭疙瘩,這塊木頭疙瘩就是我第一把吉他的前身。
從我有記憶的時候起,它就被擺在了我的枕邊,成為了我唯一的玩具。我哥說我小時候很安靜,不哭不鬧,懷裡抱著那把小吉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當然,長牙的時候也天天抱著它啃,鼻涕口水不知蹭了多少上去。
我哥只上完初中就輟學了,那個時候還是九年制義務教育。
他在工地上找了個搬磚的活兒幹,好在那個工地離家裡不算太遠,雖然每天都是早出晚歸,起碼能在家裡過夜。
我哥,就是我的吉他啟蒙老師。
六歲那年,我哥用他第一年掙到的工資給我買了一把真正的吉他。純桃花心木質地,相較於那些考究的、分部位採用不同木料的吉他來說,工藝最為簡單,但完全秉承了桃花心木的特點,高音很亮,音色圓潤溫暖。
我問我哥桃花心木是什麼木,他說就是和你那把小吉他一樣的木頭,它的樹幹很高,樹冠強壯,它的種子長著翅膀,會像直升機螺旋槳一樣旋轉著飄落下來,很有意思。
我說,如果我學會了彈它,會不會也能長出翅膀?他說能。
我說,那我是不是就能飛了?能不能飛去天上找媽媽?他說能。
我說,那你是不是也能長出翅膀?陪著我一起飛,飛到任何一個地方?他說能,一定能。
然後我決定學吉他。
六歲的我還根本抱不住吉他,所以一開始都是他在彈,我在旁邊聽。那個時候家裡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我連一首兒歌都不會唱,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我可能甚至連歌都沒聽過。
所以當我哥用一把“破了洞的木頭”彈奏出一連串“奇怪又好聽的聲音”的時候,我驚呆了,我問他這是什麼聲音,他說是他的心跳,我就貼到他胸口上去聽,大概是真的相信了他說的話,又或者是小孩子容易陷入幻想什麼的緣故,記憶裡的當時,我好像真的聽到音樂聲從他的胸腔裡發出來。
那天起我就喜歡上了音樂,每晚必須聽著我哥彈吉他入睡,他躺在床上,我躺在他的胸口,他抱著我和吉他,彈《月光》,彈《雨滴》,彈《愛的羅曼史》。我有些拿不準,究竟是聽著吉他的聲音還是聽著他胸腔裡的聲音睡去的,或者是這二者之間產生的共鳴,又或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幻想出來的,因為我根本不記得我哥究竟是什麼時候學彈的吉他。
在我匱乏貧瘠的童年生活裡,每晚聽我哥彈吉他是唯一的享受和樂趣,以至於讓我開始汲求上癮,像吸了毒,戒不掉,停不了。有一天晚上,我哥的工地上要趕夜工,他沒有回來,沒了音樂聽的我難以入睡,枕著吉他睜眼到天亮。
從這一次之後,我決定立刻就開始學彈吉他。因為人小手短,開始的時候只能撥琴頸的弦,我哥撥琴身的弦,沒用多久竟然也能和他配合著完成一首簡單的曲子了,等他再上夜班,我就自己抱著琴,只彈琴頸的弦,想像著他就在旁邊,一手抱著我,一手抱著琴,配合著我撥弄琴身的弦。
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小孩子最怕寂寞,又或者腦補能力太過強大,總之,我時常這麼想像著和我哥同彈一把吉他,同彈一首曲子,漸漸的,他不在的時候,我也能想像出一個具有實質感的他來,甚至這個想像出來的他還能衝著我笑,嘴裡哼著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