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融又哪裡捨得他拄著雙柺還兼要拎兩罈子酒?遂笑嘻嘻地向他湊近了些,肩膀輕輕撞他一下,道:“我這好歹還能鍛鍊一下,你要把我養成個廢 物麼?完了完了,如今便已這樣,往後我成了你媳婦,豈不是要給你養的豬頭豬腦的?”
歐陽克原是再能言善辯不過的人,如今卻是有些關心則亂之意,對這小了他自己十六歲的女孩子,竟一點辦法也沒有。想到她說他要將她養成廢 物,他倒真的願意一直慣著她,寵著她,恨不能這一生去給她挑水拎物,說到底,想她這一生都可以無憂喜樂,想要什麼,伸一伸手,便可以得到。遂笑著搖搖頭,竟不起身,伸手招呼那堂倌過來,遞來幾個銅錢,均是泰和重寶,價比白銀的,那堂倌自然喜不自勝,這少年夫妻出手大方,便是在這權貴雲集的中都也是少有。遂躬下身子,聽歐陽克道:“勞請去賃輛馬車,告去六王府。”
待那堂倌去了,他方回身來,向黎融溫溫一笑,道:“從早便出來,我走得有些累,便乘車回去吧。”
黎融向他做個鬼臉,心裡卻暗暗地喜悅。那喜悅說不清是源於他肯為自己如此花費心思,還是源於對今後那美好的,安定的生活的期許。總之這喜悅是一股溫熱的氣流,將她的心燒熱了,那熱氣蒸散在臉上,成了無意識地,臉頰微紅的笑容。說來宋人對生活日常方便之看重委實是遠超前人,黎融身為自21世紀來者,在這距今隔了八九百年的宋金之時,除沒有手機電腦空調冰箱一類的電器以外,其餘的,倒也真不覺如何閉塞。他三人方從酒樓出來,那堂倌僱來的馬車已在門邊道上候著了,那車由一匹黢黑的駿馬拉著,通體漆了紅色,拱形的大頂子,下頭兩簷墜了兩隻黃銅的鈴鐺,車門上掛了碧青色的一面薄緞子制的簾子。一個穿藍布扇子的車伕站在一邊,將一隻小杌子才擺好了,見那堂倌引著三人出來了,忙向這三位貴人行了個禮,將那簾子斜斜一打,請人上車。歐陽克的腿腳不便些,遂由黎融先上了車,在車上探出身子來扶歐陽克,歐陽克將雙柺先交車伕拿著,黎融向他伸著手,他看見那手,想起從前夢裡,他被海水淹沒而窒息的那場夢裡,也是這樣的手,從她第一次捏針為他診治時他便下意識地記住了每一寸細節的手,穿過了那彷彿生死界限的水,向他伸過來,每一次的夢,也便如此刻一般,他將手拉住那向他伸來的,小小的,柔軟而雪白的,女孩子的手,彷彿抓住這手,便是抓住了莫大的希望。
沒了雙柺支撐,他那雙腿仍使不上力,只得靠著雙臂的力氣將自己的身體帶上車去,因而抓黎融的手上用的力氣也無意識地大了許多,握得她手掌發白,黎融看他這般奮力,心中禁不住酸楚,將另一隻手也伸過來,去攙他的胳膊,正這努力的檔口,卻見方才還站在那兒的呱呱看著路東之處,兩眼發直,徑直向人群裡走,走著走著,竟將要跑起來了。這車上的兩人看得發懵,面面相覷的,片刻黎融反應過來,忙道:“允恭,你先坐一下,我去瞧瞧呱呱,這孩子腦子裡少根筋兒,可別再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