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的獨角戲,不是不愛了,而是我累了,想暫時退場。我承認我的懦弱,因為我還想活著看他有朝一日登九五之尊,看他意氣風發指點江山。我是個細作,我不指望將來我能成為他的皇后,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被處死,以任何可能的罪名。但慶幸我是太后娘娘的細作,我還能為他做些事情。還有一點小小的私心——結髮為夫妻,他一生只有一個的結髮妻子——是我。無論他以後在我被廢后還是死後娶了誰,都無人能取代我髮妻的地位。
我想,人活著,總是要留點念想的。他就是我的念想。
我像小時候和紅袖綠衣在一起時一樣,唱著《詩經》裡的歌來消磨時間。一首一首地唱,唱到《子衿》的時候,就反反覆覆唱這一首了。我知道我自己在想什麼,知道自己在渴望什麼。我也知道一定會有人將我的一切舉動轉告給他,我不怕丟人。我拋開我的一切自尊與羞恥心,我在告訴他——我想見他!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劉恆,你聽沒聽見?
我等了三年,我知道:縱使我等得起,太后娘娘也等不起了。紅袖說得對,長此以往,太后娘娘還是會懷疑的。終於,又一批新的家人子送來了代國。那其中,一定有太后娘娘新派來的人,或許一個,或許兩個,或許更多……
我開始恐懼:我還能為他做些什麼?直到一天來了個陌生的女人,年紀比我還大,說是從今日起照顧我的起居。
我問她朝露呢?她冷漠地回答,朝露觸了宮規,被處死了。
觸了什麼宮規?是對我說了太多的話嗎?我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她,只是有點而已。我是太后娘娘訓練出來的細作,沒有很多的同情心,如果朝露和我相處得久了也許會不一樣,例如紅袖她們那樣,可惜我們相處的時間前後不足兩個月。何況,她既然知道我是細作,本就不該對我心存憐憫。這世間,太善良的人會死無葬身之地。
我還記得以前在建章宮,莫離姑姑說我最有忍耐力,什麼都能忍,刀架在脖子上也能面不改色。我也就真以為我能忍,以為什麼都能忍。如果不是那日清晨的所見,我會一直這樣以為到死。
我已經三年沒有見過他了。那日他進來的時候我正聽從薄太后的吩咐在彈琴。我說了我自己忍耐力極佳,我只用眼角的餘光看他,而手中的琴音不停。在旁人眼裡,我甚至都不曾抬頭。
我曾以為這世間最溫柔有力的利器莫過於時光,可是時光在他身上所留下的唯一印跡就是使他更加的光彩照人。他還是意氣風發著,而我已經獨自凋零,這樣的認知我不知道我該高興還是難過。
我知道他沒有看我,我不介意。我介意的是,他怎麼就為了那個叫漪房的女人頂撞了薄太后?我心酸地想,劉恆,若你當日肯在你母親面前為我哪怕說一句話,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看著他執著那漪房的手,相依而坐,目光中寫滿恩愛纏綿。那樣的目光是我不曾見過的,我聽見我心裡有一處角落崩塌的聲音,如摧枯拉朽一般,無可阻擋。我不想知道那些女人是怎麼想的,我只知道我的想法是——竇漪房是嗎?你怎麼不死呢?!
憤恨地扯斷了琴絃,突兀的聲響讓所有人的目光定在我的身上。我仰首看著他,滿心怨恨地想,你終於還記得有我這個人了嗎?
他的目光如同古井無波,一如當初綠衣死的時候,紅袖死的時候,我想,到我死的時候,應該也不會改變。
我站起身,說了一個身體不適的藉口。我知道我的舉動無理,但那又如何?我做不到在這裡看他與其他女人情意綿綿,所以我是落荒而逃的。所有人一定都覺得我很可笑,可是自我來代國,做過的可笑事難道還少嗎?
我明明聽見了他喊我的名字,只有一聲,短促而急切——青寧!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