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算了一會,忽然對面鳳姐伸手將她臉上一撩,笑道:“頭髮亂了。”
平兒自己用手一撫,並不見散亂髮絲,抬頭看鳳姐,鳳姐笑道:“被我抿好了。”
平兒看她一眼,並不說話,只是繼續看賬——鳳姐其實已經將賬目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然而既是主子發話,做丫鬟的自然要恭敬領命,因此她一手撫著算盤,將鳳姐所做之事,又加倍仔細地做了一遍——她既認真算賬,自然無暇與鳳姐閒聊,鳳姐亦不肯先自開口,兩人之間,卻比不見的時候還有靜謐,整個下午,室內只聽見平兒打算盤的聲音,間或有細碎的翻頁之聲。
日頭斜斜落下之時,外頭丫鬟們來提醒晚飯,鳳姐明知王子騰夫人不在,還裝模作樣地問了一句:“晚飯在哪用?”待聽見回說夫人不在,姑娘且獨自用飯時,便微微一笑,裝作不在意地道:“你的賬算完了麼?沒算完的話,就先在屋裡用飯罷。”
平兒把賬冊一掩,也笑道:“可巧我就算完了——豐兒打發姑娘用飯罷,我先去那屋裡了。”起身要走,鳳姐急得跺腳道:“不許走!”
滿地丫鬟婆子面面相覷,都把眼看平兒,幾個小丫頭本來已經在擺飯,聽見這句,把頭轉向鳳姐,豐兒知趣,笑道:“要把平兒姐姐的飯拿來麼?”
平兒道:“不必。”誰知鳳姐也同時道:“甚好。”
豐兒看看平兒,不必吩咐,小丫頭子已經飛快地去西屋將平兒的分例取來,幾人快手快腳地將鳳姐的飯菜鋪在炕桌上,又搬來小几,替平兒擺好晚飯,做好之後,鳳姐便一揮手,一屋子人就齊刷刷如退潮般退出了屋子,只留平兒與鳳姐兩個在內大眼瞪小眼。
眾人一走,鳳姐反而又不自在起來,拿起筷子,對桌上一點,扭扭捏捏地道:“咱們主僕也不要分什麼規矩,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吃頓飯才是。”又催平兒道:“你那兩個也不是什麼好菜,就過來吃我的。”
平兒見她大有自己不上去,便不下箸的意思,也就順著她挪過去,先替她布了幾道菜,再拿起碗筷,正要就近夾一筷子,鳳姐已經伸箸將一筷子板栗燒雞放進她碗裡——她們兩個從前親密的時候,常常同桌用飯,然而總是平兒替鳳姐佈菜收拾,從未有過鳳姐替她夾菜的時候——這事說大不大,不過是主子親近下人,小小示好,說小也不小,到底是尊卑綱常,對景兒發作起來,卻也是罪狀。
平兒就面帶遲疑地看向鳳姐,鳳姐莫名其妙地替她夾了一道菜,心跳如擂鼓,面上帶著笑解釋道:“我想咱們許久沒這樣用飯了,又瞧你半晌不下筷子,怕你拘束,就先替你夾了,這雞燒得好,你嚐嚐。”
平兒把那燒得嫩嫩的一塊肉放進嘴裡,肉上有油,微微蹭到了唇上,她便慢慢吃了,拿帕子輕輕一擦,因今日塗了胭脂,索性就全部擦去了,再拿起筷子,正準備夾菜,忽然鳳姐又將一筷子雞肉放進她碗裡,平兒看時,她就訕訕道:“我,我看你喜歡,再給你夾一次。”平兒一嚼、一咽、一擦、一抹,都不過是幾個簡單的動作,不知為何,卻叫鳳姐看得莫名心動,那粉白脖頸、柔嫩紅唇,一舉一動,都如此熟悉,然而不知是不是許久沒有親近細看的緣故,又莫名地透出一股隱秘而刺激的陌生來。
平兒什麼也沒說,只將鳳姐夾給她的菜用完,鳳姐不必等她舉箸,又趕忙夾了幾筷進去,這回她這事已經做得熟練,面上帶笑,親切地道:“如何,我就說雞肉不錯。”
平兒道:“姑娘給的,總是好的。”
鳳姐道:“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怎麼倒像是我迫你一樣呢?”
平兒瞟她一眼,並不答話,鳳姐就訕訕地沒意思起來,胡亂用了飯,叫人來收拾過,眼見平兒又要出去,忙喊一聲:“等等。”
平兒站住看她,鳳姐便道:“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