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怔怔看著,半晌沒言語,黛玉明面上在寫字,其實暗中留心寶釵反應,見她半天沒個動靜,忍不住抬頭一看,卻見寶釵一雙秋水般晶亮眸子定定望著自己,黛玉被這目光看得臉上漸漸發熱,作勢去蘸墨,筆尖上一點墨汁卻緩緩流下,滴在紙上,慢慢暈開,散出和寶釵雙眸一般的弧度。
黛玉的臉就整個紅了,壓低了腦袋,良久方輕聲道:“你做什麼這樣看我?”
寶釵眼神閃了一閃,口內有千言萬語,在舌尖轉來轉去,卻只是道:“林妹妹,你喜歡我麼?”
黛玉等了她這麼久,只等來這麼一句,有些懊惱,猛一抬頭,想要馬上吐出一句:“最討厭的就是你了!”看著寶釵的眼神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寶釵的眼裡有許多她不懂的東西,那眼神似歡喜,又似悲傷,好像有千種風情要展現,偏偏卻又被她給壓住,不能吐露一般。黛玉也怔怔看著,莫名地就覺得有些心酸,又不知自己在心酸些什麼,好一會,方強笑道:“沒頭沒腦的,怎麼問這麼一句呢?”
寶釵道:“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替寶玉抄書,是好叫他出去打探這些東西麼?”
黛玉輕輕嗯了一聲,道:“我看你忙得很,那幾日你在這裡看賬的時候,我也看了幾眼,湊巧記下來幾樣名字,都是節後走俏的物件,須得提前打聽好才買得到的。我想你照顧我耽誤了時間,過年又忙得很,怕顧不上這些,到時候內務府一催,你們一急之下,高價去買了不好的東西,本來好好的獨門買賣,賺錢少不說,還要受上頭責罵,那才是當皇商的笑話呢!正好寶玉這幾天常常出門,問我要帶些什麼,我就託寶玉去順道兒打聽了一回,寫成一冊,你看看用得上,也算我替你盡點心,報你這麼久對我的照顧之情。”
她說得輕描淡寫,寶釵卻深知此中樁樁件件,雖並非極難,卻也是極費心的,黛玉這樣,真真正正是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處處替自己著想——她待自己這樣真心實意,會不會…也是有一點喜歡呢?如自己那般的喜歡。可是,自己對她真的是…那種喜歡麼?
寶釵打量黛玉之際,黛玉也正看著寶釵。自來賈府,她處處小心,時時容讓,生恐行差踏錯,前一二年又常常病著,所親近者不過是賈母、寶玉二人而已,寶釵入府,她見這人行止儀態,無不在己之上,兼且溫婉大方,賈府上下人人喜歡,個個親切,她心裡只想自己從此又要孤單一個了,誰知相處下來,反而是寶釵與自己要好,寶玉都要放在後頭,箇中陰錯陽差,豈非怪事。偏偏認真回想當初是怎麼好上的時候,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好像她們的相知不在某一時某一處,而是經年累月一般。黛玉暗地裡想過幾回也不得其解,只能將一切歸之於緣分,替寶釵做事,也只當是替閨中姐妹分憂,並不曾細想,然而被寶釵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心裡忽然模模糊糊地一動,暗道:我這麼替她著想,並不是偶然,而是因我喜歡她、敬重她,我根本不是想要報答她,而是我見不得她憂心,我喜歡見她笑,無論是微笑、大笑、嬉皮笑臉的笑,哪怕滿口胡唚,那也是快快活活的寶姐姐。
這麼一想,從前許多不明瞭就都豁然開朗,也抬頭微笑著看寶釵,看得寶釵眉心一跳,滿心只是一個念頭:她莫非也喜歡我?可惜念想只是一瞬,片刻之後寶釵便扭過頭去,淡淡道:“說什麼照顧不照顧的,我們難道還分彼此麼?”
黛玉見她忽然之間又換了副臉色,湊過去擔憂地道:“寶姐姐,你是天癸又來了麼?怎麼臉色變來變去的。”
寶釵方覺自己唐突,帶過話頭道:“我聽家人說,林姑父如今日子過得井井有條,身子也比往常康健,這都是你姨娘的功勞,你也不要犟,寫信回去問問你姨娘,送些小東西表示心意。”
黛玉前一刻滿臉含笑,聽這一句立刻就換了副臉色,冷冷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