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住聲音中的顫抖,溫婉的笑:“清河王請起。”
他迅速地抬起頭,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雪亮的哀涼之色,彷彿流星劃過夜空轉瞬不見。他說:“娘娘請移駕,鸞轎已在寺外等候。”
我的聲音泠泠響起,彷彿不是我自己的聲音:“有勞清河王了。”我徐徐走過他身旁,輕聲道:“王爺身沾落花。落花殘敗,不是王爺該沾染上身的物事。”他恍若未覺,只站著不動。
浣碧眼見不對,上前兩步拂下玄清身上的花瓣。玄清嘆口氣道:“落花亦有人意,拂去它做甚?”
心下一片冰涼,他終究,還是怪我的吧。
槿汐鬆開我的手臂,福一福道:“奴婢去看看鸞轎是否妥當。”
浣碧亦道:“小姐的如意佩好像落在房中,奴婢去拿。”
我輕輕喚道:“清。”
他情不自禁地看我,聲音悲涼如弦月:“嬛兒,我恨不得旁人,只能恨自己。”
我良久無語,只伸手拈起他肩頭一瓣緋色的榴花,“我自有我的道理。——身沾石榴花是喜事,嬛兒恭祝王爺兒孫滿堂,福壽綿長。”
他一時未懂,遙遙望著天際,目光蕭瑟如秋葉:“沒有你,這福壽綿長於我不過是滿目山河皆是空而已!”
心中如重重的受了一擊,沉沉密密的痛,像是冰封的湖面裂開無數條細碎的冰紋,那樣無止盡的裂開去,斑駁難抑。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只聽得耳邊風聲細細,吹得枝頭落花拂地,軟綿綿的“嗒”一聲,又是一聲。
幾許沉寂,浣碧不知何時已在我身側,低聲道:“時辰不早,小姐該上轎了。”說罷伸手在側待我扶上。
我猛一醒神,正要伸手出去,玄清的手一把扶住我的手,他的手那樣冷,像是正月的天氣浸在冰水中一般,沒有任何溫度。浣碧神色已是一驚。我心知這於禮不合,正要掙出手來,聽他的聲音凝佇在耳邊:“臣恭引娘娘歸宮,以示皇恩浩蕩。”
我神色立刻恢復自如,婉聲道:“那就有勞清河王了。”
扶了他的手,一路迤邐而出,甘露寺佛殿重重,那一道道門檻似乎跨也跨也不完,檀香的氣味嫋嫋在身邊縈繞,金殿佛身,寶相莊嚴。寺中所有的人都已跪候在寺門外,殿中靜得如在塵世之外,只聞得三人徐徐而行的腳步聲和我衣裙曳地之聲。忽地想起那日在山路上,暮色沉沉,頭頂的樹枝像鬼魅樣凌空伸展,玄清側過頭對我說:“這種牽手的姿勢叫做‘同心扣’,據說這樣牽著手走路的男女,即便生死也不會分開。”我黯然地笑起來,彷彿還是不久前說過的話,不過年餘間,世事已然翻天覆地,這條路已經那麼快,到了盡頭。
謹身殿,已經是最後一重殿宇了,也終於走完了。寺門外垂首恭謹跪著兩排宮女內監,明黃色鳳鸞儀仗燦如陽光,皇后專乘的華翠雲鳳肩輿停在不遠處。肩輿高六尺、寬六尺、深八尺,古檀底座,硃紅梁脊,鏤金為輪輞,丹青畫轂軛,華蓋的四角都墜有鏤空的金球,金球裡各有兩顆金鈴,風一吹便“鈴鈴”作響,鏘鏘和鳴。頂上以金銀鑄雲鳳花朵為簷,簷內兩壁鏤卷草纏枝金花,大團的牡丹環繞瑞獸,畫神仙永樂圖,四周垂繡額珠簾、白藤間花,肩輿前後用十六幅紅羅銷金掌扇遮簇。玄凌,他果然動用了半副皇后儀仗來接我回宮。
李長與槿汐早候在外頭,忙迎上來,行三拜九叩大禮,道:“給王爺、娘娘請安。恭迎娘娘回宮。”
我點點頭,示意他們起身,道:“皇上如此鄭重,本宮怎麼敢當?擅用皇后儀仗是大不敬,縱使皇上天恩,皇后賢德,本宮也不敢逾禮。”我看一眼李長,淡淡道:“李公公,請即刻回宮稟明皇上,請許本宮用妃子儀仗,否則,本宮絕不敢回宮。”
李長賠笑道:“娘娘一早知道的,這是皇上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