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是怎麼啦?我一直以為你很兇,想不到你竟連一點脾氣也沒有。”她失笑。
“冤冤相報,無休無止。雲夢谷只是一個比較大的醫館而已,並不是江湖的一個幫派。”他道。
這是他一向的原則。谷裡住著一大群手無寸鐵的讀書人,谷外各地,雲夢谷的大夫也不少。
“豈能就這麼算了?”荷衣擰著他的胳膊道:“你氣死我啦!我就是要依江湖規矩,就是要他們血債血償!”
“你們武林中的人就是這樣,一說到報仇兩個字,就渾身激動,好象馬上要過節一樣。”他冷冷地嘲諷了一句:“你不是已殺了唐家的老大和老五?這還不夠?”
“象你?你們這些故作斯文的讀書人!喝一杯茶要分作八口。你還真能忍呢!那天,唐潛站在你身邊,是不是?動刀的人是唐則,是不是?你今天見了他,居然裝作不認識……真有你的!”她越說越氣,不斷地蹬著被子。
他聽了這話卻幾乎要笑起來。
“你別老擰我……”他捏住她的手。
“就擰你啦!就擰你啦!”
兩個人扭打了起來。
“別折騰了,荷衣!”他喘著氣道:“床都快被你踢垮了。”
“那天我教你的小擒拿手呢?這麼快就忘了?真笨……口渴不渴?要不要我去幫你拿杯水?”
黑暗中,他搖了搖頭,卻聽見她“咕咚”一聲,喝下了一大口水。
“好啦,我答應你……不找他們啦。反正,唐家的人我也殺了不少。”她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擔心我。”
“……”他摸了摸她的手,坐起身來:“你先睡罷,我還有一些醫案沒有看完。”
荷衣睡得早,起得早,大多數時候他會先陪她睡著,再爬起來讀醫案,寫東西。
“已經很晚了……”她拉著他的手:“睡罷。”
“今日事今日畢。”他笑了笑,給她掖好被子。
今天他擔心了幾乎一整天,什麼事也沒有做。醫案早已堆得有半尺高了。
孫芳,久嗽而喘,凡順氣化氮,清金降火之劑,幾於遍嘗,絕不取效。一日喘甚煩,視其目則脹出,鼻則鼓扇,脈則浮而且大,肺脹無疑矣。遂以半夏湯投之,一劑而減,再劑而愈。
他沾了沾硃砂,批道:“今雖愈,未可恃也。當以參術補元,助養金氣,使清肅令行。”
林振南,年已古稀,原有痰火之疾。正月初,因勞感冒,內熱咳嗽。痰中大半是血,鼻流清水,舌胎焦黃芒刺。語言強硬不清。喘急不能睡,亦不能仰。醫治半月不瘳。策診之,兩手脈浮而洪,兩關滑大有力,知其內有積熱痰火,為風邪所閉,復為怒氣所加。故血上逆。議者以高年見紅,脈大發熱為懼……
飛快地讀完,他寫道:“法當先驅中焦痰火積熱,後以地黃補血等劑收功可也。 凡哮喘火盛者,白虎湯加黃連、積實有功,外以清中丸同雙玉丸夜服,調理而安……”
方才在湖心小亭一坐,受了點冷氣,他的左手寫字已有些吃力。頭一句還勉強能將幾個字寫得一般大小,往後,字開始越來越大,越來越散架。
他捉著筆,一筆一劃吃力地寫著,寫完這一行,已累得冷汗淋漓。
再往後,他整個手腕痠痛難忍,握筆已感到十分困難。
他把筆放到一旁,換了一隻手。
他的右手風溼更加嚴重,肘部已有些不大靈活,所幸還捏得住筆。
饒是這樣,他仍舊寫得慢,寫得吃力。以這樣的速度,就算是寫到天明,也寫不完。
他扒在桌上寫了整整一個時辰,只批改了六份,卻累得頭昏眼花。
然後,他的胸口便有一種說不出的脹悶……太陽穴上青筋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