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驢跑了!”
我在院子裡撒了幾個歡,小試蹄腿,蹄下喀喀響,火星迸濺。我看到自己渾
圓的屁股上月光閃爍。我看到藍臉跑出來,幾個民兵也從正房裡跑出來。房門洞
開,射出半院子明亮的燭光。我直奔杏樹而去,對那口釉彩缸尥起雙蹄,嘩啦一
聲響,彩缸破碎,幾塊碎片飛得比樹梢還高,降落在房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黃瞳從正房裡跑出來。秋香從東廂房裡跑出來。民兵拉動槍栓。我不怕,我知道
他們會開槍殺人,但他們不會開槍殺驢。驢是畜生,不懂人事,如果殺一頭驢,
那開槍者也成為畜生。黃瞳用腳踩住了我的韁繩,我一揚脖子,把他扽倒。韁繩
掄起來,像條鞭子,抽在了秋香的臉上。在她的哀嚎中我感到了歡喜。你這個黑
心肝的小表子,我要跨了你。我從她頭上一躍而過。眾人圍逼上來。我一橫心,
衝進了正房。是我西門鬧回來了!要坐我的太師椅,要捧我的水菸袋,要端我的
小酒壺,喝四兩二鍋頭,再吃一隻小燒雞。我突然感到這正房變得如此憋窄,一
動彈腿便聽到譁啷啷的響聲。屋裡的罈罈罐罐都成了碎片,桌椅板凳四腳朝天或
是側歪在地。我看到被我逼到牆根的楊桂香那張扁平金黃的大臉,她的尖叫使我
的眼睛感到刺痛。我看到癱坐在青磚地上的賢妻白氏,心中紛亂,忘記了自己已
經是驢的嘴臉驢的身體。我想抱起她,卻突然發現她在我兩腿之間昏迷了。我想
親她一口,卻猛然發現她頭上流出了血。人驢不能相愛,賢妻,再見吧。就在我
昂然欲躥出堂屋時,一條黑影,從門後閃出,抱住了我的脖子,堅硬的爪子,抓
住了我的耳朵和轡頭。我感到耳根劇痛,不由地低下頭去。但隨即便看清,像吸
血蝙蝠一樣伏在我頭頸上的,是村長洪泰嶽,我的冤家對頭。我西門鬧為人時沒
鬥過你,難道我成了驢,還要敗在你的手下不成?想到此,怒火升起,我強忍疼
痛,昂起頭,衝出去。我感到門框像颳去了我身上一個寄生瘤一樣,把洪泰嶽留
在了門裡。
我長鳴一聲,衝到院子裡,有幾個人手腳笨拙地關上了大門。我的心廣大無
邊,再也不能受這小院的侷限,我在院子裡奔跑著,所有的人都躲避不迭。我聽
到那個楊桂香在喊叫:“白氏的頭被驢咬破了,村長的胳膊斷了!”
“開槍,擊斃它!”我聽到有人在喊。我聽到了民兵拉槍栓的聲音,我看到
了迎著我衝上來的藍臉和迎春。我奔跑著,用最大的速度,積蓄著最大的力量,
對著高牆上那道被夏天的暴雨衝出來的豁口,縱身一躍,四蹄騰空,身體拉長,
飛出了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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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臉家那頭驢會飛的傳說,至今還被西門屯裡那些老人們提起。當然,在莫
言那廝的小說裡,更被描寫得神乎其神。
第六章柔情繾綣成佳偶智勇雙全鬥惡狼
我直奔南方,用輕鬆優美的姿勢,飛越了頹圮的圍牆。我的前蹄陷在壕溝的
淤泥裡,幾乎折斷了腿。我驚恐,掙扎,越掙扎陷得越深。我冷靜下來,將後腿
低落到實處,臥下身體,側歪著,打了一個滾,將前蹄拔出來,然後攀上壕溝。
正如莫言所說:山羊能上樹,驢子善攀登。
我沿著土路往西南方向賓士。
你應該記得,我對你講過,韓石匠家的母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