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神情從嘴角眉梢上溢位。
她將包袱放在炕上,揭開,顯出疊得闆闆整整的軍裝和平放在軍裝上的一頂新軍
帽。那軍帽雖然也是用染黃的白布仿製而成,但做工精細,幾乎可以亂真。尤其
顯眼的是,她用紅絨線在軍帽的前臉上,繡上一顆五角紅星。她將軍帽遞給我哥,
接著抖開軍裝,雖然還能看出一些皺痕,但基本上恢復了原狀。她低眉垂眼,粉
紅著臉,抱歉地說:大娘煮得時間太長了,只能恢復成這樣了。天哪,這偉大的
謙虛猶如重錘,猛擊我娘和我哥的心臟。我孃的眼淚咕咕嘟嘟地冒了出來。我哥
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互助的手。她讓他抓了一會兒,便慢慢地掙脫了,側著身子坐
在炕沿上。我娘掀開櫃子,拿出了一塊冰糖,用斧頭砸碎,讓互助吃。互助不吃,
我娘就硬往人家嘴裡塞。她含著冰糖,對著牆壁說,你穿戴上看看,有沒有不合
適的,可以改。我哥脫掉棉襖,穿上軍裝,戴上軍帽,紮上牛皮腰帶,掛上發令
槍,司令員又虎虎有生氣,似乎比先前更顯氣派。她像一個裁縫,更像一個妻子,
在我哥身前身後轉著,砘砘衣角,扯扯領子,又轉到面前雙手正正帽子,有些遺
憾地說:帽子緊了一點,但只有這塊布料了,將就著吧,明年開了春,到縣裡扯
了幾尺細布,再給你縫一頂。
我知道我徹底沒戲了。
第十九章金龍排戲迎新年藍臉寧死守舊志
自從與黃互助好上之後,我哥身上的野性大大收斂。革命改造社會,女人改
變男人。在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裡,他沒有組織那種拳打腳踢的批鬥會,卻組織了
十幾次革命現代京劇演唱會。黃互助一改羞羞答答的做派,變得大膽潑辣,熱情
奔放。想不到她竟然有一條那樣好的嗓子,想不到她竟然能演唱那麼多的樣板戲
片段。她唱阿慶嫂的唱段,我哥就唱郭建光的唱段。她唱李鐵梅的唱段,我哥就
唱李玉和的唱段。他們兩人真是珠聯璧合,一對金童玉女。——我不得不承認,
我對黃互助的幻想,是癩蛤蟆對天鵝肉的幻想。許多年後,莫言那小子對我袒露
心聲,說他也對黃互助有幻想。大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不到小癩蛤蟆也想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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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肉。——一時間,西門家大院裡,胡琴與笛子合奏,男腔與女調共鳴。革命的
指揮中心,蛻變成一個文藝俱樂部。天天批鬥打人,一片鬼哭狼嚎,初始還覺刺
激,日久便覺心煩。我哥突然變換革命形式,令人耳目一新,眾人的臉上,都洋
溢著喜氣。
會拉胡琴的富農伍元,被吸收進樂隊。有過豐富的歌唱經驗的洪泰嶽,也被
吸收進來。他敲打著那塊光榮的牛胯骨,充當了樂隊的指揮。那些在街上義務清
除積雪的壞人,也都一邊剷雪一邊跟著大院裡傳出的音樂哼哼。
新年前夕,我哥與互助頂風冒雪進了一趟縣城。他們雞叫二遍就動身,第二
天傍晚才回來。去時他們徒步,回來時卻乘坐著一臺洛陽造“東方紅”牌鏈軌拖
拉機。拖拉機馬力巨大,本來是用來牽引犁鏵犁地或是牽引收割機割麥的,現在
卻成了縣城紅衛兵的交通工具。有了這樣的交通工具,再大的風雪、再泥濘的道
路也難以阻擋。拖拉機沒有走那座搖搖欲塌的石橋,而是從結冰的河道里駛過,
翻過河堤,進入屯子,沿著屯中央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