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回去。”巴金理解女兒女婿的心意,他走了幾步,卻又一次走了回來。太平間的門還沒有上鎖,他仍然還想再看一眼蕭珊的遺體。巴金就不顧大家的勸阻,再一次蹣蹣跚跚地走了過來,他一人進了陰冷的太平間。可是,他發現就在剛才自己在外邊想心事的時候,工人們已經把蕭珊的遺體送進了冷庫的鐵櫃中。現在他孤獨的身影就佇立在那冷冰的鐵櫃前面,凝視那早已關閉了的櫃門,巴金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苦楚,他真想放聲大哭一場,以渲洩內心的悲哀,然而他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有哭出聲來。
花溪,寧靜的婚夜(1)
夜燈幽幽。
巴金那張瘦削的面龐被燈光鍍上一抹淡淡的光暈。經過幾天的操勞,巴金比從前變得更加憔悴了。特別是他從前那烏黑的頭髮,不知為什麼竟然在蕭珊去世的幾天中,不知不覺就變得花白了。他在鏡子裡見到自己一夜之間就變了顏色的頭髮後,巴金才知道“武子胥一夜白了頭”的典故,決不是沒有來由的。
蕭珊死後第三天,他和女兒女婿及蕭珊方面的親戚們,都來到龍華殯儀館的弔唁大廳,在這裡,大家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那天巴金幾乎徹夜沒有安眠,他始終在想著妻子的死。巴金越想蕭珊的不幸死去,心頭便越加泛起無限的酸楚。
在無邊的漫漫夏夜中,武康路上那座有著兩扇大鐵門的小院,顯得格外寧謐安靜。巴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1955年4月底,他和蕭珊興沖沖搬進這小院時的情景,那時的蕭珊渾身都洋溢著對新生活的嚮往。巴金根本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走在自己的前面。在五十年代初期,組織上開始注意改善知識分子的生活待遇,上海市委特別對像巴金這樣在國內外都有影響的著名作家,採取了一些特殊的優惠政策。考慮到巴金特殊的社會影響,上級才決定讓他們一家住進武康路這座鬧中取靜的院落中來。當時正在《上海文學》當編輯的蕭珊,為她們一家能住進這幢幽雅的小樓而感到高興。
“先生,樓上最好作你的寫作間,因為在樓上寫作,可以讓你有一種安靜感。”巴金翻閱著蕭珊生前留下的一些文字,他想透過這些妻子早年寫成的小說與散文,重溫他們的從前。在建國以後,蕭珊雖在《上海文學》工作,可是,她聽從了丈夫的叮囑,始終採取不索取任何報酬的方式。蕭珊在那裡當編輯也與其他人不同,她僅僅是一種義務性的勞動。她那時的作法,就與巴金當年從成都老家出來時的生活準則如出一轍。
“先生,我們不能讓這座幽靜的小院空蕩蕩的,這樣就沒有任何生氣了呀!”蕭珊那好聽的寧波口音,似乎又從無邊的漆黑夜幕下飄了過來。在靜靜的子夜裡讓巴金聽了心情激動,自從蕭珊離去以後,他幾乎每天夜裡都會夢見她。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始終在他的面前晃動。巴金聽了她的聲音,就會想起蕭珊和他在這座院子裡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剛搬來的時候,是蕭珊提議在院子裡栽幾棵樹。她知道他喜歡廣玉蘭,所以她就千方百計地託人尋找樹苗,巴金記得那是個空氣裡飄著揚花的溫馨春日,蕭珊笑眯眯地把兩棵玉蘭樹苗抱進他們的小院。然後他和她一起在院子裡挖坑,栽樹,澆水。如今這兩棵玉蘭樹已經長大長高了,巴金在沉沉夏夜裡一個人佇立在樓下的窗前,他發現當年蕭珊栽的玉蘭樹已經高過了三層小樓的屋簷。枝葉蔥鬱,樹杆茁壯。在夜色裡那玉蘭的葉冠顯得黑黝黝的。
“蘊珍,我記得你是在昆明時就喜歡玉蘭樹的啊!”巴金一人靜靜佇立在夜色裡,孤燈把那瘦削的身影投映在樓下客廳的粉壁上。他一人孤零零地望著窗外那兩棵玉蘭,忽然從玉蘭樹上又想起了蕭珊。
昆明,明麗的天,明麗的水。
1939年夏天,蕭珊終於找到了上大學的機會。不過並不是前往成都投考東北大學,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