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繁華時求淡然,可是李父淡然久了,還是很想念繁華。他在親友幫助下開了個選煤廠,覺得命運終於又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了。
豎捺的家鄉盛產煤礦,開礦使這裡成為了“十里煤場”。靠山吃山,靠煤吃煤。改革開放以後,市場解凍了,當地有膽子大的人開了第一家選煤廠,生意紅火,惹得很多人眼紅。第一個成功下海的人,就好比第一個成功飛越黃河的人,往往能吸引很多人躍躍欲試,久而久之這一帶選煤廠林立。李父也學西施的鄰居效顰,本就效得不像,奈何又效得太晚,新開的選煤廠沒什麼競爭優勢,苟延殘喘地在夾縫中生存。
李父做生意無方,生意沒有生錢只生出一堆債來。一個客戶壓了選煤廠一大筆貨款遲遲不還。俗話說:站著借錢,跪著討債。如今欠債的是大爺,北京人罵人常罵“你大爺”,好像別人都欠他們債似的。負債越多,“大爺”們反而越不在乎。選煤廠週轉不靈,李父數次上門討債,每次都吃這位“大爺”的閉門羹。
後來李父數次上門要賬,那位欠債的“大爺”不堪其擾,只帶金銀細軟舉家跑路了,他只拿到一批書抵債。
這批書據說是清末被太平軍焚燬的文匯閣藏書中倖存的殘部,被有心人藏在一個寺院的牆壁裡,後來牆壁坍塌,書被人發掘,可惜書的價值卻沒被髮掘。這一“魯壁出書”的事件沒有像考古大發現一樣引起轟動,因為這年頭書這東西不像出土文物,越舊越不值錢。
這些書像敦煌文獻一樣被賤賣了,這些書幾經轉手,都作抵債之用,最後到了李父手中,可見債比錢流通更快。還好考據學派已經被歷史的塵埃湮沒了,不然考據學派的學者們看到這些古籍善本恐怕要垂涎三尺了。
有書就得有書房,可惜李家房子太小,只有兩間瓦房。本就沒有多餘空間拿來作書房,可是得了這批書總要有個放置的地方,後來李父把書堆放在自家糧倉裡。
他在李母面前誇耀自己這個創舉:“糧倉和書房兩用,等同於精神和物質一起文明。物質食糧是精神食糧的載體,精神食糧是物質食糧的昇華,精神食糧要靠物質食糧的補充而補充,物質食糧是為了維持精神和肉體不至於渙散”。李父絞盡腦汁辯證了精神和物質的邏輯關係,精神和肉體幾近渙散,肚腩也發出了抗議。
李母不擅長哲學思辨,聽到一大堆“物質”、“精神”的,頭大了一圈,李母的哲學很簡單,只是稀裡糊塗地活著。
李家書房很簡陋,猶如梁實秋之“雅舍”,只有一桌、一椅、一燈、一書櫥而已,完全配得上“簡陋”二字。李父假充文人久了,染上了文人的精神潔癖,像法國文豪福樓拜一樣,討厭使用無實用價值的古董來裝飾屋子,其實李家根本就沒有什麼古董,李父追認的祖先李商隱,沒做過大官,薪俸微薄,自然也沒留下什麼值錢的古董。
李父還給書房起了個名字——蘭芷齋,為彰顯才情,他還特意指出“蘭芷”二字出自《楚辭》。大凡肚子裡沒多少墨水的人,偶爾想出個什麼典故來就時常炫耀,因為一個人越缺什麼往往就越炫耀什麼。
李父取完名後在李母面前拽文:“看到‘蘭芷齋’這個名字,就彷彿聞到蘭花淡淡的幽香”。
李母潑冷水:“為什麼我看到‘蘭芷齋’這個名字,聞不到蘭芷的香味,只聞到了爛紙的黴味”。李母下崗後,看事物比較消極,越發變得像消防車上的噴水管,有潑冷水的功能。李父在蘭芷齋中呆久了,漸漸被薰陶出書卷味,可惜是書卷的黴味。
李父絞盡腦汁想出的“蘭芷齋”轉眼就變成了“爛紙齋”。他苦無知音,嘆道:“糟糠之妻,有辱斯文”。其實“斯文”這個詞語自從誕生之後常常在文學作品裡被“辱”,什麼“斯文敗類”、“斯文掃地”、“假充斯文”諸如此類。可見“斯文”被“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