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易順鼎的早慧讚不絕口:“生而穎敏,錦心玉貌,五歲能文,八歲能詩,父執多獎借之。”小小年紀,易順鼎就被譽為“龍陽才子”。
哭庵晚年在書札中喜歡鈐一方朱文大印,印文為:“五歲神童,六生慧業,四魂詩集,十頂遊蹤。”這十六個字並非胡吹瞎侃,字字都有來歷。他五歲(1863年)時,恰逢江南戰亂,因與家人失散,落入太平軍之手,幸獲生還。僧格林沁親王見他膚色白皙,如小小璧人一個,便抱在膝上問他家世姓名,易順鼎雖為孩提,面對虯髯虎將,竟應答如流,半點不怯場。僧格林沁又問他識不識字,他便索性將平日所讀的經書琅琅背出,小舌頭仍無一處打結。眾人當即呼之為“神童”。
對於因果輪迴的佛家說法,哭庵終生持信不疑,他曾由扶乩得知自己是明朝才子張靈的“後身”,心中十分欣喜,他原本就自信宿慧有根。哭庵意猶未盡,又一口氣“考證”出張靈的“前身”為王子晉、王雲首二人,“後身”則遞次為張船山、張春水、陳純甫三人,綿綿瓜瓞,無有斷絕。以上六人均為哭庵的“前身”,合成“六生慧業”,他真是淵源有自的“鬼才”啊!哭庵的《眉心室悔存稿》集入他十五歲前的少作,其中的麗句已早早地暴露出這位才子的好色天性,且看:“眼界大千皆淚海,頭銜第一是花王。”“生來蓮子心原苦,死伴桃花骨亦香。”如此綺豔悱惻的妙句,決不是普通少年可以寫出,其超悟可謂早露端倪。哭庵弱冠打馬遊南京,一日寫詩二十首,捷才驚人,其妙句為“地下女郎多豔鬼,江南天子半才人”、“桃花士女《桃花扇》,燕子兒孫《燕子箋》”,古豔鮮新之至矣。他撮取自己歷年所作之要妙者,分別編次為《魂北集》(作於京師)、《魂東集》(作於津門)、《魂南集》(作於臺灣)、《魂西集》(作於西安),總稱《四魂集》。照此看去,他真還有點魂飛魄散的意思呢。易順鼎一生作詩近萬首,《四魂集》是其精華。哭庵有山水癖,腳著謝公屐,遊蹤遍南北,他雖不是職業登山隊員,卻曾將泰山、峨嵋山、終南山、羅浮山、天童山、溈山、普陀山、廬山、衡山、青城山這十大名山一一踐在腳底。杜甫《望嶽》詩中有豪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哭庵終生樂此不疲,所謂“十頂遊蹤”,即十度登峰造極。遊山必有詩,他的山水詩真是恢詭得厲害,且看:“一雲一石還一鬆,一澗一瀑還一峰,一寺一橋還一鍾。”“青山無一塵,青天無一雲。天上惟一月,山中惟一人。”“此時聞松聲,此時聞鐘聲,此時聞澗聲,此時聞蟲聲。”這樣的詩一天寫十首是不會太難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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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中人
易哭庵用十六字總括自己的一生,固然妥切,但還有一項重大遺漏,那便是“無邊風月”。太上忘情,其次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易順鼎無疑是“我輩性情中人”,人間少了他,好似《紅樓夢》中少了賈寶玉,那個“情”字必定大為減色。天生尤物,又生才子,一幕活劇還能不熱鬧好看?
易順鼎十九歲即中舉人,人生路起始一帆風順,而且大名鼎鼎,能有多少悲愁苦痛?可是輪到考進士,他就沒那麼走運了,累試不第,已經是頭頂天花板。他以詩酒洩恨,發些“三十功名塵與土,五千道德粕與糟”的牢騷。他自號“哭庵”,當然不是無病呻吟。易順鼎中年喪母,痛極心傷,形銷骨立,只差沒“嘔血數升”了。他自撰《哭庵傳》,歷歷道來,卒章顯其志:天下事無不可哭,然吾未嘗哭,雖其妻與子死亦不哭。及母歿而父在,不得渠殉,則以為天下皆無可哭,而獨不見其母可哭。於是無一日不哭,誓以哭終其身,死而後已。自號曰哭庵。慈母歸西,他在墓旁築廬守孝,且為此廬取名為“慕皋廬”,他仰慕皋魚子的孝風。《韓詩外傳》中記載了那位大孝子的言行:“皋魚子被褐擁鐮於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