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勸慰一句,卻聽母后自言自語道:“十四年了。”她嘴角似乎含著笑,又像是要哭了,手裡的青梅酒停在唇邊,半響都一動不動。
落衣姑姑從簾外進來,朝宮婢揚揚臉,示意將窗戶關上,她笑道:“太后娘娘,天寒地凍,撲了風可不好。”如今,也只有落衣姑姑敢在母后面前說“不”。母后似恍然回神,嗯了一聲,將杯中青梅酒一飲而盡,什麼也沒說,低沉道:“你回去吧。”
我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次日,母后忽然傳話給我,讓我陪她出宮。宮裡的人都知道,每年冬天,太后娘娘總要騰出十天半月的功夫出宮養身子,除了落衣姑姑,什麼人都不帶。我不知道她要帶我去哪裡,她也從不許人說。暖轎並未行多久,才至朱雀門外,便停了轎。
後來,我才知道,那座宅子,是父皇未登基時的潛邸,母后初嫁時住的地方。
宅院深深,舉目望去,亭臺樓閣皆是白嘩嘩鋪天蓋地。柳絮般的雪花嗦嗦往臉上撲,我裡面穿著緋紅雲錦長裙,罩著一件厚實的青綠色鳳凰紋襖子,最外頭裹著大紅羽紗麵灰鼠毛鶴氅,頭上罩著雪帽,腳上穿著掐金挖雲紅香牛皮長靴,猶是如此,我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我隨在母后身側,那樣冷,她卻像有什麼急事一般,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穿過長廊轉過花徑,行至一座小院落前,她方止步。院門口早有人迎了出來,三個面色蒼老的婦人領著丫鬟小廝跪在廊房請安,母后連眼皮都沒抬,只道:“都回去吧,有事會宣召。”
三個婦人微微顫顫答:“是。”我不知道她們是何人,卻也不敢問,只是隨著母后,一步一步往裡走。過了廊房,是十丈寬的青磚路,上面的雪已鏟盡,鋪了一層草灰。路邊兩側種滿了青松,雖是隆冬,卻鬱鬱蔥蔥,從白雪中鑽出綠色。青松後是兩片大池塘,水上隱約可見枯碎的蓮葉,結著碎冰,裹著雪花。接著是葡萄藤架、飛簷小亭子,還有大片光禿禿的樹丫。越往裡走,我越覺得熟悉,待行至屋簷廊下,回身一望,才驚然:這裡的佈置格局,竟然和慈元殿一模一樣!
屋中早已收拾乾淨,地龍燒得滾熱,也籠了數盆銀炭。母后入內屋換衣衫,我第一次和她單獨住在一起,很覺惶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行事。母后見我只站在外屋,便道:“八娘,你進來,先把衣衫換了,溼浸浸的不舒服。”院子裡原本就有許多婢女,有伶俐的丫頭掀起簾子,笑吟吟道:“公主娘娘,請進。”
我提步往裡,入房則見牆上掛著前朝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梳妝檯旁設有穿戴用的五尺高落地長銅鏡,鏡旁放著楠木細牙雲腿桌和幾張四方凳。後面垂下帷幕,幕後置著紫檀滴水大床榻,榻上懸著連珠帳,帳前兩側擺著牛郎織女靈芝蟠花燭臺。
所有置辦,均和舊時一模一樣。
我正發愣打量著屋中物品,有人在為我解衫換裙也未計較,只是張開雙臂讓人伺候。半響,伺候之人忽而道:“裡面怎麼還穿著綢紗裙子?著涼了怎麼辦?”我回神一看,竟是母后在為我脫衫,嚇得連忙後退了兩步,屈膝道:“不敢勞駕母后。”
母后愣了愣,眼裡溢位悲傷之色,又很快隱去,只道:“換了衣衫,記得喝兩碗薑茶驅寒。”我依舊恭謹道:“是,母后。”母后點點頭,往外去。
用過午膳,母后宣了按摩婆子伺候,直睡到傍晚方起。我從未見過母后如此慵懶怠倦的模樣,髮髻也不綰,穿著月白寢衣,趿著軟綢睡鞋,四處走動。她有時會靜靜的盤腿坐在炕上做針線,我坐在旁邊看著,給她遞線頭或是穿針。她做得極認真,也時常問我應當如何繡出一隻鴛鴦,或是一朵牡丹。
她的繡技,真的很差,能把鴛鴦繡著鴨子,能把牡丹繡成野花。好不容易縫出兩雙襪子,上面繡著才四五片花瓣的小蘭花,模樣兒極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