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橫濱海岸傳來的浪濤聲像一支氣勢雄壯的樂曲,激發了楊度的創作靈感。宏偉的抱負,壯闊的氣概,淵懿的學問,瑰麗的才情,被一聲聲浪濤聲催發了出來:
湖南自古稱山國,連山積翠何重疊。
五嶺橫雲一片青,衡山積雪終年白。
沅湘兩水清且淺,林花夾岸灘聲激。
洞庭浩渺通長江,春來水漲連天碧。
天生水戰昆明沼,惜無軍艦相沖擊。
北渚傷心二女啼,湘邊斑竹淚痕滋。
不悲當日蒼梧死,為哭今日民主稀。
空將一片君山石,留作千年紀念碑。
後有靈均遭放逐,曾向江潭葬魚腹。
世界相爭國已危,國民長醉人空哭。
宋玉招魂空已矣,賈生作吊還相續。
亡國遊魂何處歸,故都捐去將誰屬。
愛國心長身已死,汨羅流水長嗚咽。
當時猿鳥學哀吟,至今夜半啼空谷。
此後悠悠秋復春,湖南歷史遂無人。
中間濂溪倡哲學,印度文明相接觸。
心性徒開道學門,空談未救金元辱。
惟有船山一片心,哀號匍匐向空林。
林中痛哭悲遺族,林外殺人聞血腥。
留茲萬古傷心事,說與湖南子弟聽。
楊度想想寫寫,寫寫想想,一直到東方泛白。一夜工夫寫下四十四句詩。他自己高聲朗讀了一遍,覺得無論是情感、色彩,還是音韻,哪方面都堪稱上乘,自認為並不亞於白香山的《 長恨歌 》,要在吳梅村的《 圓圓曲 》之上。他很滿意。立時便有一種極度的疲勞感,他衣服也不想脫了,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醒來,醒來!什麼時候了,還在睡覺哩!”楊度正睡得香甜時,被人叫醒了。他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蔡鍔站在床邊。
“什麼時候了?”他擦了擦眼睛問。
“師母惦記著你,說房子是好,但沒有飯吃,叫我送中飯來。你看是什麼時候了!”蔡鍔說著,將竹籃子的蓋子揭開,一股香辣味飄出。
“真的是到中午了。”楊度邊說,邊抬頭看牆上的壁鐘,正指著十二點半,忙起來洗臉漱口。
蔡鍔從籃子裡搬出四碟菜來,全是按貴州風味做的,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一瓶茅臺。楊度一驚:“橫濱也有茅臺酒賣?”
蔡鍔笑道:“這哪裡是橫濱買的!梁師說,這是師母孃家人送的,連他自己都難喝到。師母特別看重你,送給你喝,好把文章寫得更精彩。”
楊度愛酒,在異國他鄉還能喝到祖國的茅臺,真是太美的事了。他感慨地說:“卓如有福氣,找了一個賢惠的夫人。”又問蔡鍔,“你吃過飯了嗎?”
“沒有。”蔡鍔道,“梁師要我跟他們吃,我說我和晳子一塊吃。”
“最好,最好。”楊度分外高興,“一人吃飯乏味,一人喝酒更無聊。來,我們一起對飲。”
楊度從房主人的餐櫃裡找出兩隻漂亮的小酒杯來。蔡鍔雖從士官學校畢了業,即將成為一個軍事教官,卻天性不善喝酒,他搖搖頭說:“飯我陪你吃,酒卻不喝。”
“那不行,再不會喝酒,也要陪我一杯。”
蔡鍔拗不過,只得說:“好,說定了,我只陪你一杯。”
“松坡,十號的船票沒變吧!”
“沒變,十號上午九點鐘啟航。”蔡鍔剛喝了一口,臉便紅了。
“我真羨慕你,你馬上可以回國了。我現在是有國難歸,不知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喲!”剛才還處在極度亢奮之中的楊度,幾口酒下肚,竟然被即將回國的蔡鍔勾起一縷濃烈的思鄉之情來。一時間,他想起了老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