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這一天叔姬姐燒了滿桌菜,我恰好撞上了,一問才知道是為你祝壽,那天爺爺奶奶也都過來吃飯。你忘記了?”
噢,楊度想起來了!去年這一天,叔姬全家,再加上重子,還有千惠子祖孫三人,大家熱熱鬧鬧地高興了一天。楊度對自己的生日從來很淡薄。過去在家,母親總是記得,每年這天,要特別給他做點好吃的。自從離開石塘鋪這些年來,他從沒想起過自己的生日。去年,母親託人輾轉帶來一封信,特為告訴女兒,要她在哥哥和弟弟生日這一天表示祝賀;又對小兒子說,你哥生性粗疏,只記大事不記小事,姐的生日只能由你來記住。叔姬於是牢牢記住了母親的囑託。現在叔姬回國了,想不到這個東瀛女子倒存了這份心。楊度從心裡對千惠子充滿了感激。
“謝謝你了,千惠子,只可惜到時這個舞會我參加不了。”
“為什麼?”千惠子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
楊度避開她的眼睛,輕輕地慢慢地說:“我準備回國去,重子也一道走,以後,說不定,就不會再來日本了。”
“是不是家裡出了事?”沉默了一會,千惠子問,聲音有點發顫。
“沒有。”
“你們的國家出了大事?”
“國家也沒有出大事。”楊度望著千惠子說,“朝廷準備實行憲政,我的家鄉湖南也準備籌建一個憲政公會,我想回去做一點實事,可能比呆在日本更有作用。”
千惠子沒有做聲,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皮漸漸低垂下來,望著腳底下的榻榻米。突然,楊度看見她的臉上滾動著兩顆透亮的淚珠,他的心猛地抽搐起來。千惠子臉上的淚珠越來越多。他不由得跨前一步,握著她的雙手,略帶便咽地說:“千惠子,你怎麼哭了?”
千惠子仍在哭。楊度有點不知所措。驀地,千惠子的雙手從楊度手中掙脫出來,緊緊地抱住他的肩膀,喃喃地念道:“皙子先生,你不要回國,你不要回國……”
楊度的眼睛溼潤起來,眼前的一切,慢慢地變得模糊了。一滴熱淚滴在千惠子的脖子上,她的雙手抱得更緊了。楊度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把千惠子緊緊地攬在懷中:“千惠子,我實在不願意離開你!”
“皙子先生,這裡就是你的家,在日本你同樣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業的。”千惠子將臉緊貼在楊度的臉上,嘴裡不停地說,“我愛你,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楊度周身的熱血在沸騰,從心靈深處呼喊著:“千惠子,我也愛你,我實在太愛你了!”
“答應我,不回國,不回國。”千惠子繼續喃喃地念著,“上次你離開日本三個多月,我生怕你不再來了,你今後再也不要回國去了,好嗎?”
楊度的腦子暈暈的,心熱熱的,完全沉沒在波濤洶湧的愛河中,彷彿一切都不再存在了,能感覺到的,只有他自己和千惠子。
就這樣,兩人緊緊地擁抱著,直到窗外傳來田中老先生呼喚孫女的聲音,兩人才不得不鬆手。這天夜裡,楊度通宵未眠,一閉上眼睛便是千惠子掛滿淚珠的臉。第二天上午,千惠子依依不捨地回橫濱去了。
這幾天來楊度心神不寧,無法整理行裝。昨天郵差送來滕原的信,請他到橫濱家中一敘。
天未亮,楊度就醒過來了,輾轉反側,再也不能入睡。好容易捱到天亮,他起身盥洗,也不要弟弟陪他,獨自乘早班車來到橫濱。滕原在他豪華舒適的客廳裡隆重地接待了楊度。看架勢,滕原有要事商談,談什麼事情呢?向來瀟灑大方的楊度有點侷促不安。
閒聊了幾句後,他忍不住問:“滕原先生,你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談?”
滕原將楊度認真地看一眼,問:“聽千惠子說,楊君準備回國去,有這事嗎?”
“是的。”楊度頗為小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