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祖上是正定人氏,從老爺爺起進的京師。到今年,咱們司馬家做了八十八年長安客了。”
楊度覺得司馬起說話不俗氣,也頂喜歡的,笑著說:“八十八年,那是道光初年的事了。”
“是的,是的。”司馬起哈著腰。“老爺爺是道光三年進京的。當初單身一人來京師混碗飯吃,到現在,我們司馬家子子孫孫加起來有七十多號人了。自古來都說人丁興旺是好事,咱倒有點蠢想,這人多不是好事。”
亦竹插話:“為何不是好事?”
司馬轉過臉,望著她說:“太太,你們是大富大貴的人,大概不做這般想。我們小戶人家,人一多,餬口就是難事。小的有時常想,老爺爺當年若不進京,就在家裡種地的話,如果家裡有十畝地,老爺爺算是好過了。但是傳到現在,七十多號人,這十畝地如何養活得了?京師一年到頭不知有多少人在討飯吃,那都是家裡人多地少的緣故。依小的看,這人多不是好事,反倒是壞事了。”
楊度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正在這時又進來幾個人,司馬忙說:“小的到那邊招呼去了。小店雖是茶室,其實酒飯都有,需要的話,說聲就行了。”
夏壽田說:“正好,中飯就在你這裡吃。”
待司馬老闆離開後,楊度對夏壽田說:“這個茶博士有幾分頭腦。”
夏壽田說:“是的。天底下其實有很多能人,或是家境不好,或是機遇不順,沉淪下層,埋沒一生,真是可惜。”
楊度說:“正是這話。侯門多紈絝,草莽藏英雄,自古如此。”
嶽霜嚐了一塊月餅,連說味道好,又問亦竹:“靜竹呢?”
亦竹向門口望了一眼,說:“剛才她說門口那幾盆菊花開得好看,要去看看。噯,怎麼不見了?”
楊度起身:“不能讓她一個人走遠了,我去找找!”
就在大家跟茶博士聊天的時候,靜竹藉口看菊花,一個人支著兩根柺杖走出了鬧中靜茶室。
她怎麼能關在茶室閒聊,她要好好地看一看江亭!這個略顯冷清的旅遊地,在京師眾多的名跡勝景中,它顯得很平常。它既沒有燕京八大景那樣的山水風情,也沒有萬里長城、雍和宮、西山那樣的地位名望,然而在她——一個苦命的女人的心中,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分量。正是十二年前在這裡,她偶遇了皙子,從此揭開了她生命中嶄新的一頁。儘管她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但她終於等來了心上人。作為一個曾經身處火坑的女人,靜竹不但不後悔,她反而萬分慶幸。在她的眼裡,荒涼的窪地是美的,慘冷的慈悲庵是美的,整個蕭瑟秋風中的江亭都是美的。惟一感到一絲遺憾的是,皙子似乎沒有把江亭看得像她這樣重。來到這裡了,不好好單獨陪她舊地重遊一番,反倒和茶館裡老闆聊得那麼起勁。
“靜竹,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正在遐想時,靜竹聽到楊度在後面叫她。是他一個人來了!看來他沒有忘記。靜竹心裡立時騰起一種極度的幸福感,臉上盪漾著紅撲撲的光彩,甜甜地笑著說:“皙子,你還記得此地嗎?”
“怎麼能不記得!”楊度興奮地指著遠處一間茶樓說,“十二年前,就在那裡,你拿著一把扇子過來,要我把題在江亭壁上的那首《百字令》寫在扇子上。”
“皙子,歲月好快啊,一晃十二年過去了。”
靜竹輕輕地充滿感情地說。楊度聽得出,那後面的幾個字簡直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是的!”楊度點點頭。
“皙子,你扶著我,咱們慢慢溜達溜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