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德輝的《 翼教叢編 》正在日夜刊刻之中。他的門徒聲稱,數年以來康梁倡偽經改制度平等民權之說,使民無論智愚,人人得申其權,可以犯上作亂,禍國之深,實大清建國以來所未有。康梁之徒,國之大蠱,應全國共誅之。湖廣總督張之洞的《 勸學篇 》被廣泛印刷發行,勒令湖南學政發放各書院,三湘學子,幾乎被強行人手一冊。《 勸學篇 》說民權之說,無一益而有百害,使民權之說一倡,愚民必喜,亂民必作,紀綱不行,大亂四起。又列舉了大清王朝薄賦、重民、恤商、慎刑等十五條仁政,說凡我報禮之士戴德之民,固當各護忠愛,人人與國為體,凡一切邪說暴行足以啟犯上作亂之漸者,拒之勿聽。
長沙本是推行新政最激烈的省份,為何現在唱的調子與京師發出的上諭如此針鋒相對呢?張之洞本是積極主張變通陳法力除積弊的有識大員,他曾捐五千兩銀子到京師強學會,在督署以重禮接待過康有為,稱讚他的愛國熱腸,如今為何這樣殺氣騰騰地對待康有為呢?陳寶箴、黃遵憲、徐仁鑄等人為什麼不以皇上的諭旨來批駁張之洞呢?楊度的心開始緊張起來,為新政的前途而憂慮,為梁啟超、譚嗣同的命運捏著一把汗。
時隔不久,京師傳來天崩地裂般的訊息。譚嗣同、康廣仁、楊銳、林旭、楊深秀、劉光第被殺於菜市口。譚嗣同尤為死得壯烈,臨刑前憤然高呼:“有心殺賊,無力迴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圍觀之人無不唏噓。所有參與新政的人員都被目為亂黨,一 一拘捕。康有為、梁啟超幸得外國人的幫助才逃出國境。徐致靖被捕入獄,陳寶箴、黃遵憲、徐仁鑄、熊希齡等均被革職回籍,永不敘用。連早已罷官回家養老的翁同龢,此時亦罪加一等,交地方官嚴加管束。光緒帝則被囚之於瀛臺。慈禧重新訓政,新政一律廢止。實行了一百零三天的新政,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的一現曇花。湖南的新政也全部崩潰。原布政使俞廉三署理巡撫。他上臺之後,一切復舊。王先謙、葉德輝之流彈冠相慶,原先參與新政的人員或拘捕,或外逃,剛露生機的三湘大地又回到了以往死一般的沉寂。
慘痛的劇變使楊度陷於憂鬱之中,隨之而來的一則傳聞更使他驚訝。新近從京師回來的人都說,這次政變的禍首雖是慈禧,而導致政變的罪人,正是被楊度稱之為當今官場上的鳳毛麟角之袁世凱。政變前三天深夜,譚嗣同密訪袁世凱,請他救援皇上,袁滿口答應。但袁迴天津後即向榮祿告密,榮祿連夜進京見慈禧,將皇上的計劃全部奏報。於是慈禧凌晨進宮,先一步下了手,從而演出了一連串的悲劇。
楊度聽了這則傳聞,如同頭上重重地捱了一悶棍。他怎麼也不可能相信,那個雄才大略、禮賢下士的練兵大員竟然是一個出爾反爾、賣主求榮的小人!自己在徐致靖的面前是說了袁的不少好話的,徐致靖的推薦,譚嗣同的深夜密訪,是不是與此有關呢?想到這裡,楊度的心情很沉重。然而,他又不得不佩服湘綺師,如果不是湘綺師的那封叫他回湘的信,說不定此刻他仍在京師,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但是,湘綺師身居湘江孤島,離京師數千裡之遙,他何能有如此英明的預見呢?看來雖追隨先生兩三年了,尚並未得到先生學問之皮毛。懷著對先生深深的謝意和敬意,在一個風雨如磐的秋夜,楊度來到了明杏齋。
八 湘綺老人傳授帝王之學的真諦
“晳子,這麼晚了,又下著大雨,你怎麼來了?”正在燈下揮毫不輟的王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