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得興起,按著父親的吩咐,克定帶著兩個僕人推門進來。一個僕人在茶几上佈下兩隻酒杯,兩雙玉筷,一壺伏牛山老窖酒。另一個僕人用漆木盤託著六碗菜,在茶几上一一擺開。
袁世凱拿起筷子指點著說:“菊人兄,知道你要來,早幾天就叫克定通知廚房,特為你準備了幾道下酒小菜。你嚐嚐看,合不合口味。”
“好,好。”徐世昌邊說邊端起了酒杯。
“這是炒駝峰。這碗熊掌前天就燉起了,你看爛沒爛。”袁世凱用筷子敲著碗邊說。
“慰庭,你太奢費了,我們老兄弟聚會,你弄這些個名貴菜做什麼?”徐世昌有個貪杯之癮,但多年清貧的緣故,對於下酒菜倒並不講究。這十年來雖漸膺顯貴,飲食習慣卻並無大的改變。他的筷子沒有伸向駝峰熊掌,卻從一個魚碗裡夾了一條魚絲放進口裡,嚼了一下說:“這魚味道好,其實就只這碗魚就足夠了。”
袁世凱笑著問:“你知道這是什麼魚嗎?”
徐世昌盯了一眼答:“像是鯉魚。”
“不錯,是鯉魚。你知道這鯉魚出自哪裡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徐世昌放下了筷子。
“這是孟津的黃河鯉。”袁世凱的筷子在火紅的魚鱗上點了點。“只有孟津的黃河鯉才有這麼紅的鱗片,別處都淡些。”
“孟津離北京有二千多里,這魚運來不都壞了嗎,如何保得鮮?”徐世昌驚問。
當年周武王興兵討伐商紂王,在孟津渡黃河時,有一條大鯉魚跳進他的舟中,周武王視之為吉祥之物。李白的詩:“黃河三尺鯉,本在孟津居。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其典便出於此。於是,孟津一帶的黃河鯉就成了一味美饌。“我的一個本家在孟津做事,前些日子他來北京,送給我一個木箱子。我問他這是什麼,他笑而不答。開啟箱子一看,原來是一箱子豬油。我說你送這東西幹什麼,京師又不缺。他說彆著急,好傢伙在裡面。他用手往豬油裡掏,居然掏出一條魚來,說我給你帶來五條孟津鯉魚,用這個辦法保鮮。活脫脫的魚往豬油裡一塞,四面封好,不怕六月炎熱,也不怕貯存三個月五個月,什麼時候要吃了,從豬油裡摸出來,除開不會再游水外,其他都與一條活魚沒有區別。”
“有這樣好的保鮮法?難怪魚的味道這樣好!”徐世昌又夾了一塊魚,稱讚著。
“不過,我倒並不稀罕。”袁世凱放下筷子,臉色陡地陰沉下來。“我對本家說,以後不要勞這個神了,我馬上就要回河南老家了,我就在孟津搭一個茅棚子住下,做個黃河釣徒,天天都可以吃到活跳的孟津黃河鯉了。”
“慰庭,你這是什麼意思?”徐世昌壓根兒沒有料到袁世凱會說出這種話來,他把筷子往茶几上一放,瞪大眼睛望著這個在機巧權詐方面萬里挑一的老把弟,大惑不解。
“哎,菊人兄,你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難著哩!”袁世凱的背向後一靠,一副愁容不展的神態。
“為何?”徐世昌的酒興頓時消失。
“皇上和老佛爺一時都去了,醇王監國,過去都說戊戌年的事是我出賣了皇上,這下子醇王要代皇上算那筆老賬。老佛爺不在了,榮中堂也不在了,無人替我做主,我自己的分辯,他能信嗎?”
戊戌年政變那時候,徐世昌正在小站營務處協助袁世凱訓練新軍,譚嗣同找袁以及袁回津後告訴了榮祿這些事,徐世昌都知道。徐與袁抱同樣的看法,即譚此計萬不可採納,維新黨的這個荒唐的計劃也必須告訴榮祿,否則今後干係太大。至於榮祿當夜進沒有進京,徐並不知道。第二天一早政變發生了,世人紛紛傳說袁出賣了皇上。徐時常為袁捏著一把汗,怕萬一慈禧先死,皇上再度親政,相信了世間的傳說,那袁就難辦了。想不到天遂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