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甩開了被子,接過托盤,笑嘻嘻的說:“累嘛。”伸手拿了盤中的牛角包,撕開來,蘸了果醬——果醬是陳太自己做的,郊外農莊裡有大量的果樹,家裡就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蘋果醬……“早知道去年冬天就該多賣一些。”她笑。牛角包表皮酥脆,蘋果醬清甜可口。
陳太笑著。去年秋天蘋果豐收。她特地讓古董店歇業,空出時間來做了好多果醬。跟屹湘一起,開了輕型卡車沿著哈德遜河叫賣果醬,還跑到哥大的中心廣場去擺攤,竟然大受歡迎,她們也玩的不亦樂乎。屹湘說今年還要這麼幹,索性多做點兒,還可以網上開店……她掰開一個牛角包,拿了餐刀抹了果醬給屹湘遞過去,“慢慢吃,別噎著。”
屹湘臉上青青白白的,額頭鼻尖都有汗珠,顯然並沒有休息好。
陳太掃了一眼屹湘那亂糟糟的床頭櫃,看到了藥盒,眉頭微微一皺,說:“昨晚有電話找你。我敲了半晌門你都沒應,就告訴她晚些時候再打來吧……是不是行動電話沒電了?”
“嗯。誰打來的?”屹湘吮了下手指。她極少把陳太這裡的電話告訴人。
“是位名叫邱亞拉的女士。但說明沒有什麼急事,只是你的行動電話打不通。”陳太說。
“哦。”屹湘點頭。果醬的甜味暫時的壓住了舌根的那份苦澀,但艱澀感仍在。她靠在沙發上,看著陳太,“我姑媽。”
“波士頓那位?”陳太微笑著問。她雖沒見過,也知道屹湘有位在波士頓的著名大學裡任教的姑母。屹湘偶爾會去探望。
第一章 沒有季節的都會 (二十二)
“嗯。”屹湘看著半透明的赭色果醬,“姑媽也很喜歡我帶過去的果醬。她不會做。”
不但不會做,脾氣也差,耐性也沒有,偏偏又愛說自己崇尚自然,她那農場的蘋果成熟了也都任其掛在樹上不摘,樹下又沒有牛頓等著被砸,還不都腐爛成了肥料?整個農場瀰漫著爛水果的酸氣,發酵後又像是打翻了酒桶,最後演變成垃圾場味……倒被鄰居告,鬧上法庭,說她虐待果樹。還好姑姑是個教法律的終身教授,這些無疑是應付的來;她又愛跟人打這等官司……
陳太聽屹湘提起她那位古怪的姑姑,笑,又說:“昨天的晚間新聞裡有報道你們公司的釋出會,那些禮服真美麗。”
“那當然啦。”屹湘託著果醬盒子,貓一樣伸著舌尖去舔一點兒。想到釋出會,心裡一頓。剛剛吃下去的藥好像見效了,身上的痛楚都減少了似的。
好。真好。
“美吧?”
“美。美的我都想穿一穿。”陳太笑著,“我跟陳先生結婚的時候,正流行那種蓬蓬袖的結婚禮服呢……就是這樣的……”陳太的手扶在肩頭,做出一個形狀來。
“嗯,那是六十年代中期典型的風格。很典雅。”屹湘也比劃著。
“一件婚紗,我穿了,收好,後來改一下,妹妹又穿。”陳太想起往事,笑著。甜蜜而幸福。
“沒留下來?可以傳給下一代。”屹湘問。西人傳統,新娘身上“一點舊、一點新、一點借、一點藍”。必有一樣“舊”是家人傳下來的。
“哦,我母親生前替我們收拾的,現在真不知哪裡去了。害我到現在還在想念。也就是想念吧,我沒有孩子,妹妹沒有女兒。”陳太嘆了口氣,“不耽誤你,看看都幾點了——今天可以不用上班?”
“要的。”屹湘手背抹了下嘴角,咂咂舌,眼看著罐子裡還只有一點點果醬,索性再拿一個牛角包,沿著罐子擦一下……“不能浪費。”她笑道。
陳太笑著出去了。
想到上班,屹湘便精神抖擻起來。轉身經過茶几的時候,彎下身,順手按了下遙控器,開了電視機……華語電視臺正好在播晨間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