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又是一種無意而給予她的寬容,徒手而來,失血太過,沒有輸血,自然不可以用麻藥來止痛,若此時再用麻沸散以麻木那脆弱的神經,他是否就會永永遠遠這樣安靜地睡下去了,她不敢細想。疼痛有時未嘗不是壞事,存在於某種情況下由疼痛的顯現來昭彰自己的存在,這最切實的,也是令人身體反應最為激烈的感受,也同樣讓黎融感受到歐陽克的存在。嘴唇被自己咬住,白了之後變紅,咬出了血,黎融手裡捏著那細細的針,如果眼前是人偶,是兔子,她會毫不猶豫,這不是挑戰,是她練習過無數次的作業。惟一的桎梏,就是作業物件的身份,不只是活人,且是她所愛著的人。放開了嘴唇,又用力地抿起來,第一針已刺透了面板。
眼前盡是紅色的,血液是一種類似於粘合劑的東西,手裡是溼黏而溫熱的,但正是這份來源於身體之內的溫熱令她感到了在疼惜和惶恐之中的另一種安穩,藉由這奇特的安心,連手也不會發抖,直勾勾的眼睛,即使盯著一個地方許久,視線也不會變得模糊。但精神高度集中帶來的緊張感倒並未隨之消歇,她腦袋上有汗,顧不得自己去擦,幸得穆念慈是善解人意的,幫她擦汗的架勢有幾分在手術時護士為主刀大夫擦汗的意思。
相較於利刃穿胸,縫合傷口的疼痛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歐陽克沒有再因疼痛而清醒,只是渾身輕微發顫,倒沒了過分的掙扎,令黎融這縫合做的省心不已,貫穿縫合,收線乾淨利索,十分漂亮。在拿過剪刀將絲線剪斷之後,她又拿了蛙粉,再將出血之處仔細勻好藥粉,又讓穆念慈扶住他,用棉紗將傷處仔細裹好了。至此,較她來到王府,已有大半個時辰,她一直渾身緊繃著,連穆念慈也看得出來,到這時候,她終於鬆下了周身的肌肉,放任自己癱坐在地上了。
比起大功告成這有幾分炫耀性的詞語,黎融此時這副模樣,與“大難不死”一詞更契合些。從小便被醫理薰染,她的心裡自然有一塊掐算恰當時間的秒錶,休息是可以有的,但病人的狀況不允許醫生太過縱容自己。知識的盲點被觸發後和心中的焦慮融成一片,失血太多已經導致了昏厥,但又沒辦法輸血,這時候要怎麼處理?要怎麼處理來著?想不起來還是現代醫學基本都忘記告訴她在這閉塞而原始的狀況下自己要如何處理這沒有可用工具和補充血液的情況。於是更加無法讓自己放鬆一些了,身體的力量在不確定下恢復的十分迅速,連凳子也沒搬,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兩隻胳膊趴在床沿,基本上在歐陽克醒來之前,她除了實在不能不離開的便溺之時,便沒怎麼改換過姿勢了。
沒有機械的時代,醫者就是活的心率檢測儀。確保生命體徵是最基本的,還要時時留意體溫和傷口是否有重複出血的狀況,但人體和機械終究還是有區別的,如黎融這樣的小姑娘,不時還要兼任驅趕蚊蟲的人形蚊香——不能忘記這切實存在的時間。與電視劇裡差距太大了,劇中他們成日裡穿著一樣的衣裳,怎麼看得出春夏秋冬!沒有人會被蚊蜢困擾麼!
穆念慈已被她帶著歉意地勸去休息了,因為是她自己的擔憂,不願意讓旁人與她一同受苦。黎融只在實在太過疲憊的間隙忍不住地眯了一會兒,便給身邊歐陽克的語聲驚醒了。
夢,光怪陸離,這並非是形容奇幻和渴望探索的美好,而是形容著比現實更加冰冷現實,更加痛徹心扉的情形。那些怪夢是伴隨歐陽克每一夜的,似乎本應該習慣了,但在夢之狠獸又一次向他撲過來的時候,他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
夢是一隻形容奇怪的野獸,怎麼說呢?對於歐陽克而言,他的夢是人形的。打眼看去,那是一個小男孩兒,在尋常人看來,得體而又可愛,西域裝束,面如明珠,眼如點漆,有著軟糯的嘴唇和高度適中的鼻樑,啊,是討喜的,讓人會放下戒心的小男孩。他看了你一眼,隨後背過身去了,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