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戈壁,還是戈壁,而塔里木波濤還在,卻波濤不再激盪,是沙山沙梁沙溝沙川,昔日城堡一半被沙埋著,一半殘骸寂然,那成片成片站著的,倒下的,如白骨的胡楊林,風捲著沙忽東忽西,如漂浮的幽魂。在每一個住過的夜晚———這裡的夜都寂寞的———月亮星光特別的亮,守候著城堡或山峰戈壁,黑的世界裡就隱隱產生著一種古怪的振動,傳遞給你的是無處不在的神秘與恐懼。
人實在是無法征服大自然,大自然卻偏偏要讓人活著。
歷史的故事,正史上野史上都記載了,我聽到的是玉門油田初開發時渴死了許多勘探人員,他們的墳墓現在還在玉門,每年清明,活著的人去掃墓,除了燃香焚紙,就是背一壺水澆在墳頭。我們去了那一片墳地,正好碰上一位老太太往一座墳上澆水,她說她昨晚又夢見他了,他仍然是張著嘴喊渴,“ 渴死鬼給我託夢哩!”她眼淚撲簌簌流下來,“ 他給我託了一輩子的夢,從來都是喊渴!”原來墳裡埋著的是一位年輕的勘探隊的司機,五十年前他們在熱戀著,他在一次出車時,半路里汽車拋了錨,結果就困在沙漠裡渴死了。發現時人在汽車東邊一里多地方趴著,身下是雙手挖開的一個坑,面朝著坑底,滿鼻滿口是沙,身子卻幹縮如小兒。她是去了現場,抱著屍體哭了一場,然後去汽車上一揭坐墊,坐墊下還有兩軍用水壺的水,她又是“ 啊”地一聲就昏了。因為出發前,年輕的戀人讓她備水,她是備了三壺的,卻想為了能讓他節省,將兩壺藏在坐墊下,她只說他會發現的,誰知他竟那麼老實,喝完了一壺後就活活地渴死。她現在是有了丈夫並有了孫子的人,但幾十年來這件事讓她靈魂難以安妥,“ 他死前一定是恨我的,”她說,“ 恨我只備了一壺水!”見過了這位老太太后,我們在以後的行程裡,凡到一地,出發時都得買整箱的礦泉水,惟獨一次去看一個烽燧,心想半天就可以返回了,而且沿途也能買到水的,沒想路上竟未能買到水,就口渴得吐不出唾沫來,翻了丟棄在車廂角的一堆礦泉水空瓶,企圖某個瓶裡還殘留一口水,但沒有,那隻蒼蠅竟藏在其中。鼻孔越來越往外噴熱氣,嘴唇上先是有一種分泌物,黏黏的,擦下聞聞,有一股臭味,接著手開始粗糙,毛孔看得明顯,而且情緒極壞,叼一支菸去吸想分散注意力,菸蒂吐沒吐掉,用手去取,菸蒂上貼著一層皮,血就流下來。我嘴上的血流下來,小路卻說:我真想吮了你的血!我原本想要將嘴上的血擦下來抹在他的臉上,但我已沒有惡作劇的力氣。宗林就開始講水的故事,企圖講水止渴,我就說現在若有水了,我要喝三大碗的,小路說我得一臉盆哩。老鄭卻嚴肅了,叮嚀回到駐地,每人先喝半杯水,十分鐘後,再喝半杯水,喝得太多太猛是要出事的。他說他在部隊時,一次行軍拉練,乾渴了兩天兩夜,到了一條河邊,有個新兵一見水就瘋了,往河裡撲,結果撲下去喝是喝夠了,卻再也沒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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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水使我們變成了沙一樣的葉子(2)
沒有了水,又長年有風,山上沒有了草木,地上也多是沒土,坐在車上不斷地能看見前邊出現著的海市蜃樓,那是戈壁沙漠對水的精神幻化。在一個沙窩子裡遇上了幾戶維吾爾人,都是瘦瘦的,個子挺高,詢問著他們這裡如此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