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駕駛位上的人專心開著車,他只以為後面的人還在賭氣不跟他講話,並不知道她這般複雜的內心活動。
他怎麼可能沒有情緒。莫名其妙被扣上一段不清不楚的男女關係,換誰都要怒火上頭。
從聽到付朗攔下她搭訕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血壓就沒下過兩百。讓這倆人遇見是他活了三十來年以來少有的重大失誤之一——上一個是同意她住進他家。
意識到這一次的爆炸級緋聞已經無可挽回,那一瞬間周覲川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懊惱剛才不該就這麼讓她走下去,而是他跟她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攪到一起。
雖然當時的初衷是為了案子,但他這一刻的想法跟她是否對案情進展有益反而全然無關。這個想法來的很唐突,也很微妙,始於剛剛在樹下貼近她的那一瞬,有那麼短暫的幾秒鐘,他聽見一陣強烈而清晰的心跳,明顯不是她的。
三十多歲的人了,他倒也不至於被幾聲心跳擾得慌亂。心跳加劇,只是異性間物理距離過近引起的普通生理反應而已,可預料但不可控制,跟人體很多其它的生理現象一樣,比如口渴、汗出、臉熱、心動。
他不知道再繼續下去的話,未來的不可控制還有多少。
那一刻他第一次客觀審視起這段關係。
他相信她嗎?
從刑偵接待室初次見面到今天短暫的朝夕共處,兩個多月的時間,他對她從懷疑,到將信將疑,至今信任也沒有比疑心和偏見更多。
他很少能從她身上感受到真誠,但她自私利己的個性又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在他面前掩飾過。她說起什麼事來都是一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戲謔語氣,偏偏因為職業的關係他又見過太多拿眼淚和柔弱做偽裝的人,相比之下,即使心裡明知她那張笑臉可能也是面具,他也始終對她反感不起來。
可不是反感的話,又是什麼?
她跟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她懶散、愛笑、從容、灑脫,身上渾然天成地散發著一種慵懶放鬆的氣息,彷彿是她的一種天賦。有時候他帶著工作中的情緒回到家,聽她在一旁不鹹不淡地念上幾句,有當天遛狗的見聞,或是樓下大媽的八卦,都是生活裡的瑣事,平常他聽一句都覺得煩,從她嘴裡講出來也不知道是有什麼魔力,他安靜聽著,原本緊繃的神經也莫名被她感染跟著放鬆下來。
作為旁觀者,他承認,那種放鬆的慵懶感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而作為當局者,他也無法否認,她身上這種氣息對他而言,存在吸引力——如果沒有兩個人的身份先一步隔到這裡。
周覲川一手把著方向盤,狹長的眼睛深不見底。
對於他來說,她先是案件的相關者,然後才是她自己。他一直記著這一點,卻也一直忘記了,當他開始提醒自己她的身份時,有些東西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起了變化。
細微如蝴蝶振翅,無人能預見是否會捲起風暴。但結束在發現這一刻,總歸不算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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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平緩駛進小區。
直到停穩車,後排仍舊毫無動靜。周覲川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座上的人歪著頭貼在座椅上一動不動,這麼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竟然睡著了。
他回過頭正要叫她,她忽然翻過頭來換了一側,右邊臉頰上露出兩道壓出來的紅印,嘴巴低低唸了句後緊抿起來,彷彿在夢中都過得不順意。
或許是想到這是兩個人最後一次獨處,駕駛位上的人靠在座位上沉默坐了片刻,才下來開啟後座車門。他彎身探進來,一隻手撐在她肩後的靠背上,正要解開她身側的安全帶,車尾突然傳來近在咫尺的一聲悶響,彷彿什麼東西爆炸:「砰」!
座位上熟睡的人陡然間驚醒,身體下意識猛地繃直坐了起來,嘴唇猝不及防輕擦著他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