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怎樣?冰兒?你要我怎樣?為什麼這樣折磨我?為什麼?”她哭著,眼淚水一串一串的滴落,但是,她卻用力把他的頭扳了起來,他被動的抬起頭來了,滿臉都是狼狽的熱情,他們對望著,痴痴的,旁若無人的對望著,然後,那徐世楚,那不知是人還是神的傢伙發出一聲悲切的低鳴:
“冰兒!你瘦了!”見鬼!李慕唐想。一個晚上會讓人瘦嗎?根本不可能!何況又一直在注射生理食鹽水。
“哦!世楚!”冰兒又是淚又是笑。“你不生氣了?你原諒我了?”“不會原諒的!”他又咬牙切齒起來。“永遠不會原諒你這種行為!”“我說過,”她怯生生的介面:“我再也不敢了!”
他仔細看她。她也仔細看他。然後,猝然間,他們就緊緊的擁抱在一起了。
李慕唐看傻了,簡直像演戲!他呆了片刻,才發現那一地的碎玻璃急待處理,他轉身想往後面走,去拿掃把。才一轉身,他就差一點撞到一個陌生女子的身上——那女人,纖腰,長腿,穿件白襯衫牛仔褲,簡單的衣服下裹著個美妙之至的胴體。一張笑吟吟的臉,眼角微微往上翹,鼻頭微微往上翹,嘴角也微微往上翹,笑得好甜呢!
“對不起,李醫生,我是汪紫筠,大家都叫我阿紫。你看過天龍八部沒有?天龍八部是金庸的一部武俠小說。裡面有個壞女孩,名叫阿紫。我不是天龍八部裡的阿紫。我很好,是好阿紫。你叫我阿紫就可以了。”她咭咭呱呱的說著,看了看冰兒和徐世楚,又繼續說:“你不要太介意他們兩個,這種火爆場面,有笑有淚,有愛有恨,是經常發生的。人跟人都不一樣,有些人活得平平淡淡,有些人硬是活得轟轟烈烈。他們兩個,是不甘於平淡的,即使是很平淡的事兒,到了他們兩個身上,也變成轟轟烈烈的了。這是另一種人生,對不對?”
他又聽傻了。這個什麼阿紫,和那個什麼冰兒,以至於那個徐世楚,他們真有另一種人生呢!他活了三十來歲,沒碰到過這麼出色的人物,幾乎每人都有一套,套套令他刮目相看!他張口結舌,半晌,才說了句:
“我去拿掃把!”“哦,我來我來!”阿紫笑容可掬。“掃把不行,要用肥皂,去除玻璃碎片,我是拿手!你不用帶路,我找得著洗手間!”
他站在那兒,一時間,真有些兒暈頭暈腦,這一夜,把他的生活世界,完全攪亂了。
鐘敲八響。他驚怔的看看鐘,怎麼?已經八點了?日班護士魏蘭和田素敏就要來上班了。護士?他又想起了朱珠,平平淡淡的朱珠,平平淡淡的女孩,平平淡淡的人生……他不由自主的跌坐在沙發裡,對著窗外那無邊無際的細雨,默默的發起呆來。
第三章
事後,李慕唐常想,他對平淡生活的厭倦,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的。每天早上八時,病人、咳嗽、聽筒、血壓計、注射、開藥、聽病人訴苦……一直到晚上十一時關門為止,生活就像輪子般旋轉過去,輪子上每個花紋都是固定的,轉來轉去都看到同樣的紋路。重複。就是這兩個字,生活是重複的,每天重演一些昨天的事情,而你卻必須以今天的我去面對,這是多麼煩膩的生活!朱珠說:“李醫生有心事。”是嗎?他凝視朱珠,圓圓的小臉蛋,淡淡的眉毛,齊耳的短髮,永遠整潔的護士衣。白,護士衣就是護士衣,永遠的白,永遠的重複,永遠的單調。
“有心事?怎會?”他泛泛的應著。
“那麼,是情緒低潮。”朱珠一邊抄寫病歷卡,一邊看他。“週末,你要回臺中嗎?”週末和星期天,診所休診。照例,他都會開車回臺中,去探視一直住在臺中的父母和弟妹。父親在臺中省政府工作,妹妹慕華嫁了臺中省中的一位教員方之昆,弟弟慕堯在中大當講師。除了慕唐,一家都在公教機關,每次回去,聽的也總是那些談話。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