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香爐白煙嫋嫋,燭光昏黃,與室內沉鬱的香氣融為一體。
供桌上,擺放著一盞長燃的百歲燈,燈罩上鐫刻著“裴箬麟”三個小字。
裴未燼坐在圈椅上,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襟,寒星般的眸光掠過那盞燈時,眼底閃過毫不掩飾的譏諷。
這盞燈,還是小時候裴謹呈特意託人從寺中求來的,據說由高僧親自加持,寓意長命百歲、喜樂安康。
裴箬麟擁有此燈,而他裴未燼,卻未曾擁有過。
“父親突然叫我來這做什麼?祭祖之儀早已結束,難不成特意挑在中秋佳節,讓我在裴箬麟面前再懺悔一遍?”
裴未燼的目光轉向仍站著的裴謹呈。
半月未見,裴謹呈的精神狀態顯然大不如前,眼角的皺紋如枯藤般蔓延。
他性格要強,素來不容許自己白髮顯露,一旦發現,定會讓母親幫忙拔掉,或自行染黑。
但今日,不僅未理會鬢邊銀絲,餐桌之上更是言辭寥寥。
裴謹呈長嘆一聲,喚道:“未燼。”
裴未燼從他口中聽到這個稱呼,眼神疑惑:“?”
“你母親近日與我多次深談,我也反覆思量過,關於裴箬麟之事,我當年的處理確實欠妥。這麼多年過去,我始終未向你道一聲歉。”
話說到此,裴謹呈當真向他道了歉,短短三個字,每一個字裴未燼都聽得分明。
裴未燼沉默不語,未作任何回應。
裴謹呈看起來早已料到會如此,他年近半百,言語間難免有些絮叨,又或許這本就是他的習慣。
總之,父子之間,從未有過促膝長談,甚至可以算是最陌生的熟人。
裴謹呈的話語中透露出對過往決策的悔悟,但也難掩其中的迷茫:“裴箬麟雖不是親子,卻自幼體弱多病,原家庭又僅餘一位孤寡老人,一旦心臟病發,後果不堪設想。”
“更別說你回家後,你母親對你偏愛有加,我擔心裴箬麟心裡不平衡。而且養了他多年,心中既感愧疚又充滿責任感。你畢竟是我親生骨肉,我以為對自己孩子的管教和疼愛,無論何時都不為遲。於是便想著先將他安頓下來,想著日後再慢慢……”
裴未燼突然起身,仍是那副無慾無求的姿態,瞧上去薄涼寡淡,可卻是他兒時最感安全的狀態。
只要不流露出對事物的喜好或厭惡,便無人會刻意搶奪。
“人難免有所偏頗,我從未怨恨你對裴箬麟的好。只是不解,我曾與你缺失近十年的時光,你總說對他有所虧欠,有諸多理由。難道那時,你對我便沒有絲毫虧欠與愧疚嗎。”
這些話,雖是問句,他卻早已找到過答案。
裴謹呈或是自覺理虧,或是無言以對,只是挺直腰板,望著那盞百歲燈。
顯然,難得一次父子長談,最終不歡而散。
裴未燼從圈椅上站起,跨過那道門檻後,頭也未回地說道:“我是母親的孩子,母愛,不應是偏愛。”
他離開祠堂後,步伐愈發加快,面色冷峻如霜。
一通談話,沒什麼值得提的,更不會讓他放在心上。
只是與晏灼妤短暫分開了十分鐘,有些想念,格外的想念。
也許是夜已深沉,氣溫驟降,需要愛人的懷抱驅散這寒夜的孤寂。
長廊盡頭的轉彎處,裴未燼不期然地與三叔撞了個正著。
三叔笑呵呵道:“侄子啊,過來的路上有沒有瞧見何家千金?她是你三叔母的外甥女,小姑娘家家的愛玩,眼瞅著就要拍合照了,卻找不著人了。”
他臃腫的身軀擋住了長廊的大半空間,順勢掏出手機,翻找出何家千金的照片,還不忘與晏灼妤做個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