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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山腰一拐彎,就能瞧見霍家莊的模樣。
霍家莊在山峁上有堡子。
前年陝西的王二剛造反仨月,這邊就開始修堡子了,中間至多晚了個書信送到揚州再回來的時間,隨後就用黃土壘出四方土圍,牆高且厚。
百十戶人分散居住的兩個莊子則在土圍外面兩個山頭。
山上旱作梯田綠油油,種的是剛長出尺高的玉米,快到該追肥的時候,田間到處堆著腐肥。
起初霍老爺沒瞧見人,但就算僕人沒說,他也能從莊中族人子弟格外慌亂的模樣,對局勢略知一二。
莊戶正趕著車羊牛馬向堡裡跑,到處雞鳴犬吠。
族學唸書的後生,也都取了弓弩刀銃,被先生帶著登上堡牆。
霍老爺也趕緊往堡子處跑,隨後就看見了來人。
先是零星十餘人自山道來,個個做塘騎裝扮,身著泡釘輕罩甲、頭戴勇字鐵盔,背插各色小旗,走馬山道。
各以三人一隊,或扼住山道、或佔領田峁、或繞過莊堡,擇要處登高,有人持弓侍立、有人舉旗示意。
隨後片刻間,忽而或坡地十數騎持矛攜弓越上,或林間十餘人肩扛鳥銃走出,或官道馬拉人推火炮。
待霍老爺登上堡城,四面八方,早已盔槍遍野成百上千,看得他心驚肉跳。
族裡侄子驕橫慣了,上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道:“這幫丘八,大伯,我去問問他們想幹嘛!”
“你快算了吧,他們有恃無恐不是兵,看見那面旗沒有?”
來的若是官軍,霍老爺心裡若有半個怕字,就叫他倒立走到張家口。
可顯然這幫人不是兵,侄子順著望去,漫山遍野的盔槍之中有面赤旗,上面簡簡單單用金線走出個劉字。
“來的怕是秦地賊寇。”
“秦地賊寇,旱災饑民?”大侄子像見了鬼:“旱災饑民不能長這樣吧?”
“旱災饑民當然不長這樣,但秦地只有一個劉,延安劉承宗,先殺遊擊再殺參將,可恨捐造的紅夷大炮不在。”
霍老爺臉上談不上變色,提起酒壺飲了一口,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你也別出堡了,去我房中把菸斗拿來。”
拿菸斗?
大侄子一臉不情願,轉頭派個僕人去,自己又回來問道:“大伯,這,這若不是兵是賊,我們可咋辦?”
“讓你下去你就下去,能咋辦?讓他們圍著吧,有水有糧又餓不死你,去別一直在我身邊轉悠,把狼煙點了。”
大侄子應了一聲,跑下去了。
霍老爺扶著堡牆的城垛,胳膊使勁但止不住腿顫,這人怕起來是真一點都控制不住啊。
他心說,當年自己還不願修這堡子,現在看來,沒準要靠這堡子救命了。
他本來確實不想修。
收到信那會霍老爺喝多了酒,正在瘦西湖賞雪。
都沒仔細看信,只聽送信的僕人說家裡要修個堡子,估算要花六百兩。
六百兩,捨不得啊。
像他們這種在揚州做官的,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成日裡,有鹽商子弟帶著吃喝玩樂,走哪都用不著花銀子,享受的都是最好的,揮金如土。
可另一方面,這些都是空中樓閣,誰不知道這幻象隨同權力而來,自然也會隨同權力而走。
輪著自己從兜裡掏銀子,掂量掂量俸祿,一下子扔出去十年的俸祿,誰心裡受得了。
可受不了也沒辦法,邊上有人呢,不能落了面子,便應下了這事,在老家修起一座堡子。
當時霍老爺可從沒想過,這堡子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
不過若硬要說他摳門,倒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