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等她終於停下來了,我才問:“你呢?”
“啊?”
“戲班需要我,那你需要我嗎?”
那雙迷濛的閃亮的杏仁眼,怔愣、迷惘、閃爍、迴避。她低下了頭。
最後她說:“先吃飯吧。”
我終究沒有等來一句肯定的話。若是以前,我定然會認為這就是肯定的回答了,只要她肯邁出一小步,甚至只要有一點點走向我的傾向,我就算跪著走一百步一千步,我也會跪著走完。但如今,我看著遍體鱗傷的自己,看著我已經潰爛發膿的膝蓋,我再也走不動任何一步了。
晚飯之後,丁建業藉口買菸出去了,大概是刻意騰出時間讓我們母女最後獨處,往後再見是不知人事幾番新了。丁惜安靜地窩在我的懷裡,黃金檔在播《包青天》。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辨忠奸,江湖豪傑來相助,王朝馬漢在身邊。當陳世美假裝授意將秦香蓮接回駙馬府,並用兩個孩子的性命要挾秦香蓮簽下休書時,丁惜跟著兩個孩子哭了起來。在她只有四歲的認知裡,所有的東西都是有生命的,所有的人都有相同的喜怒哀樂。她曾經不小心踢到桌腳上,蹲下來卻不是檢查自己是否受傷,而是問桌子傷了沒有,還誠摯地向桌子道歉。這個純潔如白紙善良如佛陀的孩子,她沒有責備桌子擋出了她的去路,沒有責怪桌子踢傷她的腳,恰恰相反,她充滿悲憫地關心那個傷害她的事物。老話說三歲看大,八歲看老,我想著她長大以後必然不會自怨自艾自暴自棄,大概就是我最大的福祉了。
我哄著她,接著電話出其不意地響了起來。毓敏秀走去接聽,平靜過後是她強制壓抑卻仍然顫抖的聲音。
“出了點事,我要去處理一下。阿鳳你跟我去。阿母,你看著靜男和靜賢。我們今晚可能會很晚才回來。”她快速安排了所有事情。
“出什麼事了?”王玉桂問。
“一點小事。”
但我們都知道這絕對不會是小事,從她緊張的神情和再三的催促可知,只可能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她跟著我進房,才在我身邊輕聲說丁建業出事了,情況不太客觀,叫我把丁惜帶上。秋夜涼爽,一片幽靜,耳畔呼呼嘯叫的風,似乎在回應這晚不同尋常的故事。
☆、第 62 章
死亡到底是什麼呢?
從王玉桂抱著丁永昌痛哭失聲的時候,我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漫漫洪荒,時間長河,人作為一種最長只能存活百餘年的生物存在,實在是滄海一粟。每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都遵循這可恥的時間流,最後臨了臨了,還要留下一具腐爛的軀殼。這個軀殼的主人,無論生前如何高貴或者低賤,如論如何受人推崇或者遭人遺棄,死了都只是一副軀殼,一樣會長出蛆蟲,一樣會面目全非,一樣會成為空空髏骷。這是失去,也是存在。所以死亡,既是失去,也是存在。死亡最大的幸福大概就在於對人世的痛苦再也無知無覺,尊崇也好,恥辱也罷,就算最後軀殼被人拖著腦袋撞到門檻上,就算下'身失禁躺在一堆穢物中也都無所謂了,甚至還因為人們冷眼旁觀所激發出來的悲憫,使死亡更富有了感情和高尚,因而也就具有了尊嚴。反正,死亡的尊嚴是留給別人看的,從來都與自己無關。
林佳喜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眼睛腫得像一個桃子,那個跟丁惜一般年紀的女孩子在她旁邊。她在醫院門口等著我們,一見我們就開始喋喋不休。
“他們說他肋骨斷了。他們說要馬上手術。他們說要家屬簽字。他們不讓我進去。他們已經進去很久了。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說著說著又開始哭起來。她的小女兒笨拙地幫她擦眼淚。毓敏秀安慰她。她一直說著沒事沒事的,就像在源源不斷地往那身體注入勇氣和信念似的。丁惜完全懵了,大眼睛只盯著那小女兒懷裡的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