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的目光掠過兩旁,與其說這裡是船艙,倒不如說是囚牢更為恰當。
在走道兩側分佈著無數用木柵欄隔出的狹小空間,其中漆黑一片,只能隱隱約約能看到暗中有細微閃爍光亮。只有走進細細觀看,才會發現這星星點點的光亮竟然是一雙雙眼睛,不過這些眼睛中無有半分生氣,死氣沉沉,麻木不仁。
李玄都停下腳步仔細看了下,裡面都是女子,衣著尚且完好,也談不上骨瘦如柴,但還是面帶菜色,蓬頭垢面,每個人的臉上和眼神中除了麻木之外,還藏著深深的驚恐。
早在祖龍定天下時,就已經大體上廢黜了奴隸制度,其後的千百年間,雖然有賣身契的說法,但嚴格來說應該是奴僕,後來到了大晉朝時,也廢除了活人殉葬制度。
可是現在,竟然又有人做起了這等奴隸買賣,將人視作牲畜,且不說於心何忍,僅從道理而言,有違人倫,法理不容,天理難容。
不過李玄都並未在臉上顯露太多表情,仍舊是平靜如水。
一個見慣了生死之人,會對生死麻木,生死都可置之度外,自然難有顯露於外的大驚大悲,也就變成了世人眼中的喜怒不形於色之人。
李玄都伸出手指輕輕撫過這些長滿了蟲蛀的木柵欄,只要他輕輕用力,便可以將其打破,可他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沉默地收回手指,繼續向船艙深處走去。
在船艙深處,有一件「上等貨物」。
當李玄都走出這條狹窄通道時,眼前終於開朗稍許,這處姑且可以稱之為房間的地方大概有三丈見方,上方懸掛著一個木籠,在木籠裡面則是一名被鐐銬鎖住的年輕女子,呆呆坐著,一動不動。
女子的頭髮披散著,遮擋了面龐,不過從單薄衣衫下的身材來揣測,應該會是個美人。
這就是馬上就要進獻給道種宗的「貢品」。
邪道十宗中的一個「邪」字,不是沒來由的。
李玄都問道:「這就是二小姐要的『貨物』?」
管事忙不迭點頭道:「正是。」
李玄都揮了揮手,吩咐道:「把她帶出來,收拾一下,換身衣服,然後用馬車直接送到秦巷別院。」
李玄都的無所謂態度在無形中讓管事更為相信他的身份,因為如果不是常做這一行的,萬沒有這般淡然態度,於是管事趕忙對身後的幾人道:「沒聽到柳爺的話?」
跟在兩人身的幾名粗壯僕婦立刻上前開啟木籠。
李玄都問道:「她是什麼來路?」
管事嘆息一聲:「一個苦命人,原本是書香世家的小姐,家底殷實,家裡平日裡也做些開倉放糧周濟窮人的善事,在鄉間也有善人的美譽。可是正趕上今年齊州饑荒,青陽教趁機起事,流民遍地,一夥活不下去流民便把她們家給洗劫一空,她的父母據說被當場放入鍋中烹煮,說是為民除害,也不知是除得哪門子害,至於她,好在還有幾分姿色,便被我們在齊州的人看中買下,走海路送過來的,雖說要被送給那位老神仙做暖床的婢女,但總好過被那些流民給糟蹋了。」
李玄都指了指女子身上的鐐銬:「為什麼還要戴鐐?」
管事道:「這女子性情不算剛烈,沒有尋死覓活,但卻是個不肯認命的,途中趁機逃了兩次,這才給戴上了鐵鐐。」
李玄都點了點頭:「伺候老神仙是大事。」
管事趕忙點頭附和。
李玄都此時真是有些佩服那位小嫂子了。
錢玉樓本是買通了那個為柳玉霜看家護院的先天境老婦,又透過那名老婦,在暗中脅迫柳玉霜,想要以此在自己大哥錢玉龍的身邊安插一枚釘子,卻沒想到這位小嫂子竟是在錢玉龍的指點下來了個將計就計,反倒是在錢玉樓的身邊埋下了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