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東西,用手帕小心地層層包裹。開啟後露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剃鬚刀,是我當年帶來的。
我鼻子酸酸,掏出手帕擦眼角:〃都鏽得不成樣子了,扔了吧,有這麼多新的呢,夠你用好幾年。〃
他不答,仍然微笑著,又重新包裹好,放回櫃子。他穿著羊毛襪,戴著眼鏡,拉我入懷,圈住我的腰,埋首在我髮際。熱熱的呼吸噴在頸上,有絲悸動。我嗯哼一聲,看著几案上他寫的東西問:〃在寫什麼呢?〃
〃這是為陛下所著的《實相論》,共兩卷。羅什已寫了近一個月,很快便能寫好。〃他貼著我,柔聲說,〃大將軍姚顯,左將軍姚嵩,屢次請我去長安大寺講說新經。待寫完《實相論》,我們去長安。〃
我一愣:〃我也去嗎?〃
〃當然!〃他仍然圈著我的腰,吻落在我頸上,〃你在這裡的半年,每一日羅什都不會跟你分開。〃
他將眼鏡摘下放到几案上,然後一把抱起我:〃兒子交代的,每日要監督你吃藥早睡。〃
他將我放上床,有些氣喘:〃真的老了,都快抱不動你了。〃
我趕緊安慰他:〃是我比以前胖了。〃
他翻身覆上我,粲然一笑:〃是啊,是重了些……〃
佛陀耶舍在我們家中只住了一夜,便搬到草堂寺去了。羅什因為自己帶來的梵文經書不全,便請佛陀耶舍將《十住經》默寫出來。等他從長安回來時,兩人再共同研討,譯定此經。
對於羅什與我的夫妻生活,他從來沒有明說什麼,但我看得出他還是很難接受。不過,羅什與我,早已不在意外人如何看待我們。我們咀嚼幸福滋味都還來不及。
陽曆三月中旬,園子裡的桃花開了。望不到頭的紅雲鋪天蓋地。清風揚起,掃過枝頭,粉色的花瓣飛絮般揚在天空,輕旋著落在他高瘦的身上。他在落英繽紛中對著我笑,過盡千帆的超然風采如化外仙山之人。
他將手伸向我:〃我們去長安……〃
①慧皎《高僧傳?僧肇》:〃釋僧肇,京兆人。家貧以傭書為業。遂因繕寫,乃歷觀經史備盡墳籍。愛好玄微,每以莊老為心要。嘗讀老子德章。乃嘆曰:‘美則美矣,然期神冥累之方,猶未盡善也。‘後見舊維摩經,歡喜頂受披尋玩味。乃言:‘始知所歸矣。‘因此出家。學善方等,兼通三藏,及在冠年,而名振關輔。時競譽之徒莫不猜其早達,或千里趍負入關抗辯。肇既才思幽玄又善談說,承機挫銳曾不流滯。時京兆宿儒及關外英彥,莫不挹其鋒辯,負氣摧衄。後羅什至姑臧,肇自遠從之,什嗟賞無極。及什適長安,肇亦隨返。〃
作者說明:僧肇(384…414)是最早追隨羅什的漢人弟子,早在姑臧時便師從羅什,是羅什最信任的大弟子。此處,僧肇是羅什饑荒中收養的孤兒是作者杜撰,但僧肇在本文中的年齡仍然符合歷史事實。
②慧皎《高僧傳》對姚興迎羅什為國師及設立譯場的記載:興弘始三年三月,有樹連理,生於廟庭,逍遙園蔥變為茞。以為美瑞,謂智人應入。至五月,興遣隴西公碩德,西伐呂隆。隆軍大破,至九月,隆上表歸降,方得迎什入關。以其年十二月二十日至於長安,興待以國師之禮,甚見優寵,晤言相對,則淹留終日。研微造盡,則窮年忘勘。
自大法東被,始於漢明,涉歷魏晉,經論漸多。而支竺所出,多滯文格義。興少崇三寶,銳志講集。什既至止,仍請入西明閣及逍遙園,譯出眾經。什既率多諳誦,無不究盡。轉能漢言,音譯流便。既覽舊經,義多紕繆,皆由先譯失旨,不與梵本相應。於是興使沙門僧*、僧遷、法欽、道流、道恆、道標、僧叡、僧肇等八百餘人,諮受什旨,更令出《大品》。什持梵本,興執舊經以相讎校。其新文異舊者,義皆圓通,眾心愜伏,莫不欣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