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根孩子似的笑起來,笑著笑著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很獨特的娃娃,對了,你擁有過萬花筒嗎?”
“有一個,被我弄壞了,因為我總認為那個紙筒裡能倒出五彩巧克力豆。”燕彤至今還記得那堆拆出來的碎鏡片和五彩紙。
“我也有一個萬花筒,”志根從懷裡掏出一個老式硬紙製的萬花筒來,看來這個兒時的玩具是他的陪葬品,“我每轉出一個圖案,都很留戀,捨不得再轉。”
“可萬花筒就是用來轉著玩的。”
“每一個圖案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很怕失去。”
“我看都差不多。”燕彤覺得這種玩具很弱智。
“又想看到新的圖案,又怕永遠失去舊圖,於是只好用彩色筆把每個圖案都記錄下來……”志根雙手握著萬花筒,眼神難得的堅定。
燕彤看了他許久:“你是活在過去了,萬花筒好比你的濃縮人生,你在倒著走,而不是向前活。”
志根默默地握著萬花筒,沒有看燕彤。
“我記得你有個未婚妻的,”燕彤想起那個嫁給鰥夫的未婚妻,難不成志根是愛上城裡的大學生,拋棄了鄉間未婚妻,良心難安?年代劇不可或缺的情節,燕彤走了走神兒。
“是有一個,那個女孩始終就沒看上我。”
“為什麼?她寧願嫁給一個孤老頭?”
“沒那麼誇張,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喪偶男子,帶兩個孩子,那男人的腿還有些毛病,家境也困難……”
“那為什麼?”
“我曾經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她是這麼跟我說的,我渾身上下都令她感到不舒服,我為此難過了一陣子,對那女孩我談不上感情,我只是審視自己,為什麼會讓別人那麼不舒服,自己差勁到了什麼程度。”
“龍女還放棄了小白龍,選擇了九頭蟲呢,重口味罷了。”
志根像沒聽到燕彤的話,繼續說:“那時候確實差勁,從升大學就開始有感覺了,自己與多彩的大學生活格格不入。上班後更是如此,很多低學歷的同事在單位遊刃有餘,自己卻對一切懵然無知。想把一些事情參透,又無法集中自己的意志,有些業務性的以及莫名其妙的人情的東西,我大概永遠都懂不了,死了之後也無法得知,灰飛煙滅了也無法得知。”
“幹嘛非要去知道,非要去懂得,揀自己舒服的東西去弄懂不就得了!我從來就沒聽懂過物理課,對夏商以後的歷史也一無所知,可是,你知道大象王牌漢堡一共有幾層嗎?這個萬先生都不知道,告訴你,一共27層半。第1層是芝士乳酪,第14層是綠色芥末膏,只覆蓋了漢堡的一半,寓意是隻過完一半,一切還青澀,第18層是一種叫地獄之火的碎辣椒,味道相當變態。”燕彤也不知道自己說著說著怎麼就說到漢堡了,但說得很過癮:“有意思吧?我覺得比上哲學課有意思,就像人生,我們從剛出生的奶娃娃開始,走過一個一個階段,必須經過第18層地獄那樣的人生谷底,下一層就能吃到可口多汁的蜜汁梅肉了。”
志根很認真地聽著燕彤類似演講的精彩論調,“我也想嚐嚐這樣的漢堡。”
“你連芥末還沒吃到就跳樓了,你只不過剛剛到第7層,紅豆沙那層,象徵青春痘般的小煩惱的階段;或者到第9層,有苦味的一種硬豆子,只能泡著吃,不然無法下嚥,泡進咖啡裡牛奶裡白開水裡都行,泡幾秒鐘那豆子就變得又甜又糯了。這是走進社會的必由之路,你捨不得浸泡自己,所以會令自己和周圍的人都不消化。”
“的確,我連一半都沒有走完,後面有更精彩的成績,甚至更精彩的困惑,我都無法見到。燕彤,我想知道最後一層是什麼?”
“漢堡的最後一層,當然是麵包,白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