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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看不見筐裡的青草,牛就哞的一聲叫起來。張惠琴一把奪過小鏡子,“早知道這樣子,就該把你養在地窩子裡,跟耗子待在一起。”

王衛疆早就聽人家說過了,他出生在地窩子裡,跟他同齡的孩子都是房子裡出生的。地窩子裡出生的大都是五六十年代,都是他們的哥哥姐姐。王衛疆就在同齡人中矮了一大截,也是母親張惠琴最傷心的地方。王衛疆一點也不傷心,王衛疆上中學了,他用物理課本上的光學知識開導母親張惠琴:鏡子能把陽光折射到地窩子裡。張惠琴不懂什麼叫折射,王衛疆就跑到地窩子裡作示範。他們已經住上土坯房子好多年了,地窩子當菜窖用,裡面有一股土腥味,黑糊糊的,小視窗投進一束陽光,跟紮了一束金燦燦的穀穗一樣。王衛疆把小鏡子放在金光閃閃的穀穗中,慢慢旋轉,地窩子裡豁然一亮,穀穗長滿了一地,張惠琴身上都是亮堂堂的。

第一章 地窩子2(3)

張惠琴在地窩子裡住過那麼多年,從來都是對著窗臺的小鏡子梳妝打扮,從來不挪動鏡子,每天都要擦一下鏡子上的灰塵,也是一手摁住,一手擦,不挪鏡子的位置。她簡直把它當神像了,她在膜拜,在進行一種莊嚴的儀式,一點點亮光就夠了,她很滿足了。有一次,她正在擦鏡面上的灰塵,其實沒有多少灰塵,一種習慣罷了,手摁上去的時候,鏡子上的亮光就從手指縫裡滲出來,手指的皮肉馬上顯出紅潤的顏色,手指都亮了。她當時就想,要是沒有鏡子,生活可太灰暗了,地窩子就成老鼠洞了。這個發現太重要了,她越發敬畏這個小鏡子。當晚她就問丈夫怎麼買的鏡子。她已經問過好幾遍了,她還想問。王拴堂儘量滿足妻子的需要,王拴堂把烏魯木齊描述得跟北京一樣,把大十字描述得跟天安門一樣,那個賣鏡子的商店就是王府井大街了。女人還要問頂要命的一句話,你為啥要買這個?王拴堂已經是個婚齡快十年的大丈夫了,王拴堂不會實話實說,實際情況是他很偶然上了一趟商店,他不能這麼說呀,他告訴妻子:“這是專門給你買的,我夠條件呀,領導說了嘛,我就跑烏魯木齊一趟,上海貨最好嘛,啥好咱就買啥嘛,咱不能叫咱的女人吃虧嘛。”張惠琴最想聽的就是這個,鏡子在她心裡的位置太重要了。

讓她想不到的是兒子王衛疆能讓鏡子變出這麼多花樣,把太陽全搬進了地窩子。兒子一邊轉動鏡子,一邊說:“老鼠洞裡要是有這麼一面鏡子,老鼠也能把太陽搬進去,老鼠就不成老鼠了,就成老鼠精啦!”兒子王衛疆說話的語氣神態動作跟父親王拴堂一模一樣,椽跟檁,人跟種,誰的種就像誰,到底是王拴堂的種。

張惠琴住不上房子,就氣得大哭。張惠琴不會在外邊哭的,張惠琴在人面前總是昂著頭,越是艱難張惠琴越精神,回到家裡就不行了,在丈夫跟前就忍不住了,就嗚嗚把嘴哭歪了。王拴堂就拿鏡子說事兒,一提鏡子,張惠琴的哭聲就止住了。王拴堂告訴妻子:“你天天照鏡子哩,你就沒發現鏡子的好處嗎?”妻子跟兔子一樣耳朵豎得高高的,傾盡心力聽丈夫給她灌洋米湯。丈夫王拴堂萬分真誠地告訴妻子:“這狗日的上海鏡子,把人照得越活越年輕,越活越精神,越活越愛活。上個禮拜我去烏魯木齊,順路去了一趟大十字商店,服務員還是當年那個服務員,五十多歲了,跟個小夥子一樣。我說同志呀,你頓頓吃人參得是?人家服務員就笑我沒見識,人家就指著貨架上的鏡子,這麼多寶貝圍著我,我能老嗎?我想老都老不成。人家告訴我,全世界最好的鏡子在巴黎,巴黎女人最漂亮,美國、蘇聯都比不上,巴黎下來就數上海了。你看咱烏爾禾的上海知青,跟畫兒上下來的人一樣。”一個月前來了一批上海知青,張惠琴是見過的。那時候張惠琴的耳朵已經遠遠不是兔子耳朵了,張惠琴的耳朵成了雷達,丈夫的一言一語一下子重要起來,丈夫聲音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