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從門後邊取出大斧頭,到院子裡劈那幾個樹根,有楊樹的、樺樹的,還有榆樹的,都是牛犢那麼大的根塊,在院子裡曬了好些年了,都裂開了,大斧子一閃一閃順著裂縫扎進去,發出沉悶的咚咚聲,跟打夯一樣,樹根結實著呢,照著一道縫慢慢劈吧,把一個人渾身的力氣全打進去。還真打進去了,從樹根中間爆發出一股力量,斧頭扎進去一撬,樹根轟一聲就碎了。榆樹的根費很大勁,還是劈開了。已經忙了一個禮拜了,木柴高高堆起來,新劈開的木柴跟黃銅一樣亮閃閃,發出新鮮的氣息,晚上就變成炮彈一塊一塊塞進爐子裡,從煙囪裡打出去,青煙直直的,越升越高。烏爾禾大概是準噶爾盆地最低的地方,又陷在戈壁的地峽裡,天空就顯得很低,筆直的青煙很容易融入藍天,跟青煙混在一起的火星升到一半就滅了。好像那些樹根又活過來了,從地窩子裡從爐子裡拔地而起,直上藍天……它們是樹的時候都長不了這麼高啊,它們化為火焰,化為青煙,一下子就上天了。鷹都飛不到這麼高啊。樹根燒了整整一個冬天。
第三章 放生羊4(4)
王拴堂還記得白楊河的河道里有一排大樹的根,戈壁大漠的季節河,比北方任何地方的季節河更短暫更兇猛,來自戈壁灘的大水跟馬群一樣呼嘯而過,總要衝毀河岸,捲走兩岸的林帶,有時激流太緊,衝折樹幹,齊茬茬留下一排樹根,跟砍了腦袋的壯士一樣。冬天已經過去了,已經不燒爐子了,王拴堂扛著大斧頭到河道里去了。田野已經綠起來了,窪地裡冒出白氣團兒,密林也是綠中帶黃。王拴堂走到河邊時就不好意思去砍那些樹根了,樹根全長出了嫩芽,跟娃娃的手指頭一樣,嬌嫩中有一股罕見的力量。地窩子裡的爐子昨天晚上燒掉了最後的木柴,王拴堂站在院子裡看著帶火星的青煙升得那麼快、那麼直、那麼高,就像在春天裡吐新芽一樣……王拴堂就回來了。
第四章 黑眼睛1(1)
王衛疆考上中學了,中學在烏爾禾鎮上,也就是137團中學。好幾年前,張老師一家搬到了團部所在地,趙連長從牧場回來就到團部當科長,張老師在團中學教書。張老師的兩個兒子考上北京、上海的大學,轟動一時,最小的女兒跟王衛疆在一個班。王衛疆報到那天,母親張惠琴給張老師捎去一大包東西,都是自家產的豆子、醃菜。王拴堂扛著兒子的行李。兒子要住校,雖然住得擁擠,但比地窩子好。辦完手續,父子倆去張老師家。
張老師都認不出王衛疆了,張老師的小女兒壓根就沒見過王衛疆,她是張老師搬到烏爾禾鎮以後出生的,對白楊河上游的老家沒任何印象,只是禮節性地叫王拴堂叔叔,跟王衛疆只能點點頭了。張老師家全是磚房子,院牆都是磚砌的,鐵皮門刷了藍漆。院子裡種著西紅柿、大辣子、茄子、黃瓜、豆角,還有罕見的芍藥、玫瑰,有水龍頭,有葡萄架,跟小花園一樣。老趙在團部工作,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不管他,咱們吃咱們的。”張老師的小女兒很快弄出一桌菜,還開啟一瓶石河子產的小白楊酒,好好地款待老鄰居。張老師告訴小女兒:“王叔叔是咱們的老鄰居,那時候我們住地窩子。”張老師指一下王衛疆:“他就是地窩子里長大的。”小女兒都叫起來了:“真的嗎?”弄得王衛疆飯都不敢吃了。張老師說:“你不要不好意思,兵團第一代孩子都是在地窩子里長大的,你是老資格了,跟老紅軍過長征一樣。”張老師指一下小女兒:“王衛疆跟你是同學,可他的資歷跟你哥是一樣的,你要叫他哥哥,明白嗎?”小女兒只有點頭的份兒了。王拴堂笑呵呵的。張老師說:“老王你自斟自飲吧,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許見外。”王拴堂就把白酒全乾了,王拴堂說:“張老師,我把兒子交給你了。”張老師說:“你們兩口子放心,我能把我的娃娃送進大學,我保證把你們的娃娃也送進大學。”王拴堂高高興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