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裡可是不作假的。”
奧納嘆了口氣:“護士小姐,你覺得哪一種比較糟?是一個人想活下去,卻被人奪走生命?還是一個人不想活下去,卻被人硬逼著一定要活下去?”
貝雅特、護士小姐和奧納都笑了,沒有人注意到哈利坐在椅子上抽動了一下。
哈利踏上醫院通往松恩湖的陡坡。這附近沒有太多人,只有每星期日固定會來的民眾正繞著湖畔小徑散步。蘿凱在路障旁等著他。
他們抱了抱彼此,不發一語,踏上湖畔小徑。空氣冷冽,淡藍色天際掛著黯淡的太陽。乾枯的葉子發出碎裂聲,瓦解在他們的鞋跟底下。
“我會夢遊。”哈利說。
“哦?”
“對,而且我可能已經夢遊一段時間了。”
“要時時刻刻都處在當下不是很容易。”她說。
“不是這個意思,”他搖頭說,“我是說真的夢遊,我想我晚上會下床,在家裡走來走去,天知道我都做了些什麼。”
“你怎麼發現的?”
“我出院回家的那天晚上,站在廚房,看著地上的溼腳印,才發現我身上沒穿衣服,只穿了一雙橡膠靴。那時候是半夜,我手裡還拿著一把錘子。”
蘿凱微微一笑,看著地面,跳過一步,好讓他們步伐一致:“我懷孕之後也夢遊過一段時間。”
“奧納跟我說成人壓力大的時候會夢遊。”
兩人在湖水邊停下腳步,看著一對天鵝漂過水麵。它們動也不動,沒發出一絲聲響,只是靜靜漂過灰色湖面。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歐雷克的父親是誰,”她說,“可是當他在奧斯陸的女友通知他說她懷孕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
哈利深深吸進冷冽的空氣,感覺被冷空氣刺痛,品嚐冬季的滋味。他抬頭面向太陽,閉上雙眼聆聽。
“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做了決定,離開莫斯科,回到奧斯陸。那時我有兩個選擇,一個選擇是讓這個孩子在莫斯科有個父親,這個父親只要認為孩子是自己的,就會對他視如己出,愛他、照顧他。另一個選擇是讓孩子沒有父親。這件事當然很荒謬,你很清楚我對說謊有什麼感覺。以前如果有人跟我說,有一天我會將餘生都建築在謊言上,我一定會強烈否認,像我這種人絕對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年輕的時候總以為事情都很簡單,根本不知道日後你可能會面臨多麼難以想象的困難抉擇。如果我只需要考慮我一個人,這件事就會很簡單,可是要考慮的事實在太多了。我必須考慮的不只是我是不是要傷害費奧多爾,並且公然侮辱他的家族,還必須考慮我是不是要摧毀那個返回奧斯陸的男人和他的家庭,然後我還必須考慮歐雷克。最後我決定一切都以歐雷克優先。”
“我瞭解,”哈利說,“我完全瞭解。”
“不,”她說,“你不瞭解為什麼我從來沒跟你提過這件事。跟你在一起,我完全不必考慮別人。你一定認為我想假裝自己是個更好的人。”
“我沒這樣想,”哈利說,“我認為你這樣就很好了。”
她將頭倚在他肩膀上。
“你相信別人說的天鵝習性嗎?”她問道,“說它們會忠貞不貳、至死不渝?”
“我相信它們會信守承諾。”哈利說。
“天鵝會許什麼承諾?”
“沒有,我只是猜想而已。”
“所以你只是在說你自己嘍?其實我比較喜歡你許下承諾,然後打破。”
“你想要更多承諾嗎?”
她搖搖頭。
兩人再度踏上小徑,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我希望我們可以從頭來過,”她嘆說,“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