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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個好年歲。往年的這時節,天是黃的。那是被穀穗染黃的。可是今年,天藍得愁人。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藍色是我們的保留色,恰好配黃面板黑頭髮。保留的其實就是眾人的,眾人的就不會是高貴的。聽我走南闖北的祖父講,人不僅出身有貴賤,長相有貴賤,顏色也有貴賤。他說中國人最嚮往的是黃色,皇宮裡的主色調,就是黃色,天子要褒獎大臣,據說是賜黃袍馬褂。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我的主食是稻米,稻穀是黃的,所以黃色應該是高貴的。可是今年的天偏偏從早到晚地藍著……我一直以為時間是黃色的——要不然,它怎麼分辨得出誰該死誰不該死?現在,我倒懷疑時間也是藍色的了。這真可怕。這可能與年歲沒有關係。村子裡人多的時候,是黃色,人少了,天就變藍了,地同樣變藍了。想想吧,走了那麼多人,有的死了,有的去打工了,有的帶著女人私奔了……

不過這些都不值得可惜,可惜的是最近五丈一家人走了!

他們大大小小搬到了場鎮上,再也不回望古樓了。望古樓的房子雖然還在,祖墳雖然還在,但他們再也不回來了,偶爾回來一次,也不過在祖墳前燒燒紙,放兩圓鞭炮,給遇見的村裡人敬支菸,又下山去。

先是九丈去了街上,開了家鐵匠鋪子。接著四丈跟去了,鎮裡打算翻修街道,他精巧的石匠活正派得上用場。四丈走了不過半月,七丈就去了,他以前在老君、楊侯兩面山上彈棉花,本以為鄉場上沒他的席位,誰知他試著在九丈的鐵匠鋪旁邊搭起架子,場上的老太婆就翻出幾十年前的老棉絮,牽線子一樣送來,讓九丈的鐵匠生意也做不下去,這麼一來,七丈有了把握,就自立門戶了;他走的時候,把兒子的骨灰盒也帶走了,他兒子的骨灰盒一直沒下葬,一直放在他的枕頭邊。隨後,篾匠六丈也去了。五丈是最後走的,他在離那幾兄弟遠一些的地方,開了個木工房,鄉場上一兩千人的婚喪嫁娶,都需要進他的鋪子;以前新橋旁邊有兩個木工房,五丈一去,很快就把他們排擠了。五丈有這本事,我早知道的,別看他萎萎瑣瑣地過了好幾年光陰,霸氣丟了,心計是丟不了的。

五丈真不該走,他在望古樓是有意思的人。一個地方要像模像樣,要讓四鄰八舍的人都知道,正需要有意思的人。望古樓有意思的人,我算一個,我的高壽無人能比,我要把時間捱得沒有時間的氣象,更是無人能比。不要說鄉場上,就是走到縣城,你說起望古樓恐怕沒人知道,說衛老婆婆,他們就知道了,他們知道衛老婆婆,望古樓也就跟著知道了,望古樓就巴著我出名。我那當演員的曾孫女,在北京還說起她的高祖婆呢,她說高祖婆活了一百多歲,現在她還扳不過高祖婆的手腕子,她的演員姐妹就問她高祖婆住在哪裡,她說住在一個名叫望古樓的小村落,那些人就羨慕了,說望古樓一定是個好地方。——其次五妹算一個有意思的人,可是她早死了。廣漢算是一個有意思的人,也死了。朱氏勉強算一個有意思的人,可是她越來越不濟了,走路一撇一捺,好像襠裡塞了根什麼東西。這怪不得她,她不能像我一樣,能跟時間鬥到底。成米也算一個有意思的人,可他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村裡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想什麼。苗青當然算一個有意思的人了,遺憾的是她也不跟我搭界,她做的事我不做,我做的事她也不做。

除去這些,村裡就只剩下老實巴焦的人了,老實巴焦的人是沒有意思的。

沒有意思,天就變藍了,一天二十四個時辰藍著,藍得叫人發愁。

好在我的身體還是這麼強健。我拄柺杖並不是需要拐杖,而是因為拄柺杖是我的資格。賀久溫出動時也拄柺杖,他雖然也是過七十歲的人了,可有我在,他就不應該拄柺杖,他也自知沒這資格,有一次遇見我,他說:“老嫂子,我不拄柺杖不行啊,兩串屁一放,我人就空了,沒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