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地問道。但他也知道,他們對他的憎恨並非全無根據。他是精心照料的花園中長出的野草,無論他走到哪裡,哪裡的秩序便可能遭到破壞,不用說還會有許多嬌滴滴的鮮花被他連根拔起,被他吸走靈魂。
簡高高興興地在他耳朵裡嘮叨著,想逗出他的話。安德不上她這個當。不能讓牧師們發現他的嘴唇在動,教會里有很多人痛恨植入式電腦,認為這是對人體的褻瀆,企圖修改上帝完美的造物。
“這個殖民地到底養得起多少牧師,安德?”簡裝模作樣發出讚歎。
安德很想罵她一句:裝什麼蒜,這個數字難道你還不知道?她喜歡在他不方便講話的時候問他些讓人惱火的問題,這是她的一個找樂子的方法。有時她甚至故意讓別人知道她在他耳朵裡講話。
“好一夥什麼都不做的雄蜂,連繁殖後代的事都不做。按照進化原則,不繁殖後代的種群註定滅絕,對嗎?”其實,在這樣一個社會里,牧師承擔了許多管理工作和公眾事務,這些她知道得很清楚。安德沒搭理,只在心裡反駁:如果不是教會,其他諸如政府、商會、行會等團體便會被迫擴張,成為社會中的保守力量,維繫著社會,使它不至於驟然間發生劇變分崩離析。如果沒有一種正統力量作為社會的核心,社會必將解體。具有權威的正統力量總會讓人惱火,但對社會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華倫蒂在她的著作中不是闡述過這個道理嗎?她把僧侶階層比作脊椎動物的骨架——
簡當即引述這段文字,只為向他表明她知道他會提出什麼反對理由。為了氣氣他,她還換用華倫蒂的聲音。這種聲音顯然是她專門儲存、特意用來惹他生氣的。“骨架是僵硬的,單看骨架的話,它們沒有生氣,像石頭一樣僵冷。但骨架支撐著身體的其他部分。以此為基礎,身體其他部分才獲得了生機勃勃的靈活性。”
華倫蒂的聲音深深刺傷了安德,他沒想到自己竟會這麼難過,簡當然更沒有想到。他的腳步慢下來。安德明白了,正是因為身邊沒有華倫蒂,他才會對牧師們的敵意如此敏感。從前他曾經在加爾文教派的老巢與信徒們直面相抗,在信徒的怒火前毫無懼色,在京都,日本神道教的狂熱分子在他的窗前叫囂著要殺死他。那些時候,都有華倫蒂在他身邊,在同一座城市裡,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感受著同樣的氣候。他出發時她會鼓勵他,交鋒回來,她會安慰他。那些時候,即使他一敗塗地也不會毫無意義,其中也會包含勝利的影子。這些都歸功於她。我離開她才僅僅十天,可是現在,我已經深深地感受到了這個重大的損失。
“我想應該向左走。”簡說。感謝上帝,她換回了自己的聲音,“修會在西面的山坡,它的正下方就是外星人類學家工作站。”
他走過中學,在這裡學習高階科學課程的學生年齡都超過了十二歲。來到下面的修會時,安德不禁笑了。修會與教堂的建築真是太不一樣了。崇尚簡樸,不事奢華,對於教會來說,這種態度已經幾近挑釁。難怪各地教會都不喜歡修會。連修會的花園都有一股放肆勁兒:到處是雜草,草坪也沒修剪,只有菜園子被拾掇得整整齊齊。
和其他地方的修會一樣,這裡的會長自然也叫堂·克里斯托。如果會長是女性,名字一定是堂娜·克里斯蒂。這裡只有一所小學、一所中學,規模都不大,修會於是隻設一名校長。這倒是簡潔可喜:丈夫主持修會,妻子管理學校,所有事務,一段婚姻便處理得利利索索。從聖靈之子修會成立之初,安德便對它的創辦人聖安吉羅說,把修會會長和學校女校長分別稱為“基督先生”和“基督女士”,這不是謙遜,而是一種極度的高傲:名稱便高居信徒之上。聖安吉羅沒有反駁,只是微微笑了笑——因為這正是他內心深處的想法。他是個生性高傲的人,這也是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堂·克里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