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乘貘將她幾絲散亂的頭髮攏入耳廓,然後扶住她的後顱,以額頭抵住額頭。
一點紅色從關小昭前額滲出,回到蕭乘貘體內。
關小昭感覺到誓言禁錮的流失,猝然抬頭:“你……”
蕭乘貘鬆開她頸後的手,兩人卻依然距離極近:“我們之間,應該不再需要心魂血誓了。”
他能夠看清關小昭臉頰上的細小的絨毛,泛著光的眼瞳,溼漉漉的睫毛——
哪怕在灰暗的邯鄲城中,也顯得美好至極。
那一瞬間,蕭乘貘以為自己會做些什麼。然而關小昭忽地一骨碌爬起來,甚至撞上了他的下頜。
關小昭捂著被撞的頭頂,像失去方向的蜜蜂胡亂撞了兩圈,然後急急忙忙往某個院落跑去——
蕭乘貘知道,這不是因為曖昧的氣氛或者別的,而是關小昭想到了某些事情。
關小昭一路狂奔,靈力被封鎖,力量被擠壓,讓她氣喘吁吁。眼前所看到的,更讓她胸肺如老舊的風箱,呼哧呼哧擠壓著內臟。
——緊隨其後蕭乘貘也看見了。
院中整整齊齊碼著數百口棺材,將這個寬廣的院落完全填滿。院落的正中央,是一棵合抱粗的杏樹,早已沒了生機,零零星星掛著幾枚枯葉。
關小昭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撞在蕭乘貘的胸膛上。隔著幾層法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
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家人,卻已然都是冰冷的屍體。
“小昭,小昭。”蕭乘貘將她扳過來,反覆念她的名字,試圖喚回她的神智:“九百年……都過去了,小昭。”
她沒有眼淚,也沒有聲音,但蕭乘貘就是知道她內心的自己正在哭泣。
為過往的彷徨,也為現在的無能為力。
“你為什麼給我取名叫小昭?”
她的聲音極低,卻清晰無比。
“我知道。‘易水瀟瀟,思我昭昭……’”她沒有等蕭乘貘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語道:“當初關牧鹿向易瀟瀟求親時,在邯鄲城牆上彈的這首曲子。”
“多少人羨慕易瀟瀟啊……甚至於九百年後,也有人津津樂道。可是現在——現在——”
她的淚水在這一刻終於砸在地面上:“還剩下什麼!死魂靈、英雄棺——”
“可是活著的人還要活著。”蕭乘貘擁抱住她,將她的額頭靠在自己肩膀上:“這些死去的人,也都希望你活著。”
邯鄲城的時間是混亂的,它急劇抽取著生命的流逝,然而身在其中時,卻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轉動。
也許是半刻鐘,也許是一刻鐘,也許只不過是幾彈指。關小昭嚥下所有翻湧的情緒,輕輕推開蕭乘貘:“我要去祠堂看看……那裡也許還有祖先的牌位。”
六歲以前的孩子雖然不怎麼記事,可也不會連記憶的片段也沒有。關小昭覺得,也許易瀟瀟把她送走的時候,就用了什麼方法封鎖了關信瑜的幼兒時期記憶。
而現在,重回故地,讓那些零零碎碎的記憶逐漸甦醒。
她憑藉心中的指向,順順當當找到了祠堂。大門厚重而無聲,門檻上的漆色依然飽滿,如同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易家祠堂寬廣宏大,讓人油然生出敬畏。祠堂畢竟是私密之地,蕭乘貘本來想在外面等,但是關小昭跨過門檻時,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說不清關小昭的目光裡究竟是什麼情感,也許是茫然,也許是沉重。
只是這一眼,讓他鬼使神差地走進易家祠堂。
香火供奉的牌位眾多,關小昭跪在蒲團上,先恭恭敬敬地磕了五個頭,然後才跪坐著,挨個看過去易家的牌位。
而在最下排,赫然寫著易瀟瀟!
牌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