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對子都沒有人寫,家家都是用碗口,沾著墨汁,在紅紙上卡圓圈子,貼在門上。在合作化、大躍進、文革時期,他都是村幹部,文革後期,因為年齡的原因,村幹部不幹了,可是那些村幹部都是他一手提拔培養起來的,當然要聽他的話,又垂簾聽政了幾年。村幹部不幹了,可還是高階社員,生產隊裡的輕活巧活,不出力又能夠掙到工分的活,非他莫屬。例如稱個青草,拿個倉庫的印把子,都是他的活。
這個人在旮旯村直接統治了二十年,間接統治了五年,是個七分成績,三分錯誤的人物,對上對下,對官對民,對大姓對小姓,都說得過去,從來不做太過分的事情,從傳統的觀念來說,是一箇中庸學說的身體力行者,因此在旮旯村算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一個長者了。
何半仙呢,也是旮旯村的能人,他不是土生土長的旮旯村人,祖上是船民,根基是那個地方的人,旮旯村沒有人能夠說清楚,他自己和別人談起他的身世,也都是神龍露尾不露首的,好像故意給旮旯村的人造成一種神秘感,一會說他是山東人,他的父親是南下的八路軍幹部,後來屍骨無存,為了尋找父親而流落此地的,一會又說自己是洪澤湖的人,和李大山是老鄉,誰也搞不清他的祖籍到底是哪裡。
據旮旯村的老輩人說,解放前旮旯村的老龍河上長年累月的漂著一條船,那就是何半仙的家,“一條破船一張網,風裡來雨裡去,日夜辛苦在老龍河上”,那就是何半仙少年的生活狀況的寫真,後來在旮旯村落了戶,他媽媽在1958年餓死了,他跟旮旯村的一個姑娘好上了,就做了旮旯村的女婿。他這個人能得很,雖然做了女婿,可是他還姓他的何,也沒有誰叫他改姓,也沒有誰敢叫他改姓,年輕時有的是力氣,天不怕地不怕,他的老丈人也曾經試圖管過他,可他不買乎,兩眼一睜,皮錘子一提,老丈人也就敗下陣來。和大甩爹比起來,何半仙算是自學成才,走的是一條野路子。打從小的時候,就隨著船兒走過南闖過北,要過飯,打過鐵,賣過老鼠藥,給人算過命,空閒的時候也讀過不少書。成為青年壯年,他看書學習仍然孜孜不倦,文革時候破四舊,公社的紅衛兵在他家裡搜出不少經史子集之類的線裝本,還有一些流行的小說,什麼《說唐》、《八美圖》、《五鼠鬧東京》等等,紅衛兵問他的這些書是哪裡來的,他說都是從民間蒐集來的,他賣魚,有的人家有這些破玩意兒也不當什麼好東西,就用這些書和他交換鮮魚,陰天下雨,河水封凍,他就藉助字典,請教岸上的小學校的老師,慢慢的他學了一肚子學問,後來附近當地一些語文老師對於課本中一些古文,搞不明白的地方,都來請教他,他都能說得頭頭是道。他有一個看法,一個外鄉人,又是做人家女婿的,沒有一點本事,家裡的人,村上的人,能把你訛死。所以,他就苦練內功,燒好鏊子烙好饃。在村外,他的名聲比大甩爹還要響,外邊來旮旯村摞石夫,逢年過節散個煙花爆竹都找他。在能說會道方面,不壓於小撮合,在旮旯村這一帶,有南有小撮合,北有何半仙之說。
大甩爹和何半仙原來是割頭不換的好朋友,當初何半仙就是透過大甩爹在旮旯村入的戶,後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兩個人搞惱掉了,文革期間兩個人是兩派,大甩爹說何半仙不知是哪裡來的特務,他的家根本就不是山東人,他的父親也不是南下的幹部,可是也沒有證據。何半仙說,大甩爹是四不清幹部,是漏網之魚,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造反派對這兩個人內查外調,都沒有結果,此時隨著黨的政策逐步好轉,都不了了之。這兩個人於是由朋友變成了敵人,一見面就吵,後來年齡都大了,冤家宜解不宜結,在村幹部的幫助下,兩個人互相請了酒,表面上都表示,既往不咎,團結一致向前看,可是心裡面還是疙疙瘩瘩的,面和心不和,對旮旯村發生的大事小事,總是尿不到一個壺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