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的修改儘管太遲,但還來得及。
一篇土耳其童話《智鬥惡巨人》這樣說:凱爾格郎聽人說,誰真正勇敢,就去收拾巨人婆子,他便出發尋找女巨人。她正背靠大山曬太陽,凱爾格郎輕輕走過去,吸吮她的|乳汁。女巨人於是把凱爾格郎認作|乳兒,並且不允許自己嗜肉的兒子吃掉他。不入睡的凱爾格郎半夜要求吃甜餅和鹹餅,巨人婆子只好爬起來和麵烙餅。凱爾格郎還是不睡,這回,他想吃填餡小羊羔,巨人婆子就起身做填餡小羊羔。吃飽喝足的凱爾格郎藉著上廁所的機會溜掉,氣壞了的巨人婆前去追趕。刺蝟把凱爾格郎藏在磨盤之間,巨人婆子要求刺蝟交還她的|乳兒。發怒的巨人婆把對她置之不理的刺蝟吞進肚子,但刺蝟用渾身的刺扎她的五臟六腑,刺穿了她的心。凱爾格郎割取了巨人婆子的兩隻耳朵,拿到吹噓自己的年輕人中間掏出來,於是,他贏得了最勇敢的美名。從這個故事中,我看不到凱爾格郎有什麼“智”,除了他把感情也用作權謀;我也看不出巫婆有什麼“惡”,除了她令人不快的長相──醜陋等同了罪惡。在童話中,美德與美貌很少交戰,花叢中的公主讓它們像雙臂一樣擁住白璧無瑕的自己。
白雪公主的繼母註定是犧牲之下的角色。白雪公主是完美的,“她的面板像雪一樣白,面頰鮮紅如血,頭髮黑得就像烏檀木”,站在對立面上的王后,就必須滿懷妒意,陰險,還有漫畫裡已被普遍認可卻悖離合理性的醜陋──儘管在白雪公主長大之前,魔鏡說出真相,她曾經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只因為她是一個罪惡的美人,所以,她便不再是美人,而只是罪惡。我們不會替她辯護,我們要給作為讀者的孩子提供簡單清晰的正負判斷。魔鏡的真話聲音太小,只有王后聽得見……我們抹殺王后的美貌,只有她穿得像農婦、長得像巫婆的樣子才符合我們心願。
由於沒有勇氣傾聽壞人的道理,我們通常只讓壞人在劇情中充當人體道具,來烘托一幕正劇的光榮。我們向來拒絕他們可能的辯護,把他們引號裡的原音攥改為呼應主題的轉述,這樣,隨後而來對他們的輕蔑、唾棄和懲罰可以進行得更為徹底和正義。其實,白雪公主的後媽早已被我們處理為一個啞巴皇后,第一頁起,我們就已明瞭她註定失寵的未來。冠以妒恨之名,冠以迫害之名,讓她的愛和疼說不出口。對反面人物的仇恨被有效地培養,這是必須的襯托。王后的美僅僅因為次要而變成醜惡。同樣的命運也發生在灰姑娘的後媽和姐妹身上,因為,那最美的,尖細的水晶鞋跟,需要踩在令人驚訝的起點上。
我們不知道有多少屈死的冤魂,有多少失真的史冊,不知道一個光芒萬丈的書裡英雄,他旗幟一樣鮮豔的襟袍是不是掩蓋著血和違背的盟誓。也許,在童話背後,有另外一個王后,一個真實的王后,死在某個不為所知的地點。蘋果和有毒的梳子,將用作美妙的自殺工具來配合她的無辜。如果死前被允諾一個願望,她想要,一面說謊的鏡子。
白雪公主因為王子的愛情而復活,她曾經的死沒有疼感和傷痕,短暫又富有詩意。再看看另一個美人的下場,為王后準備的是炭火上的行刑:一雙燒得通紅的鐵拖鞋,用鉗子夾過來,“她只得穿上這雙鐵鞋跳舞,直到倒在地上死去。”故事結尾,我們再次驚訝地發現童話的逾常:從來,都是善者,使用酷刑。
記住鏡子的秘密。鏡子看起來不折不扣地映現現實──只是,顛倒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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